搜索队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在城郊那座半塌的预备役通讯站废墟深处，他们如同掘金者般，挖出了被厚重混凝土碎块部分掩埋、却奇迹般主体结构完好的中功率短波发射机核心机柜，以及几箱密封良好、标识清晰的高频功率管。与此同时，另一支小队从电信大楼的主干缆井中，找到了数捆规格极高、外层保护几乎无损的粗轴低损耗同轴电缆。
希望，随着这些沉甸甸的、布满灰尘却至关重要的部件被运抵山下前进基地，变得触手可及。战士和闻讯赶来的民众围拢上来，看着这些冰冷的金属疙瘩，眼中闪烁着的是如同看到粮食弹药般的热切光芒。
然而，第一个严峻的挑战瞬间让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如何将那个数吨重、内部结构精密的发射机核心，安全无恙地送上那条蜿蜒、陡峭且部分路段已损毁的盘山路？
前进基地的指挥帐篷里，争论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调用tA4410重型运输车，工兵前面开路，遇坎填坎，遇沟架桥！我就不信，钢铁洪流还碾不出一条路来！”高峻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来，“必须保证效率，时间不等人！”
“高副旅长，我理解你的心情。”陆旗盯着铺在弹药箱上的地形图，眉头紧锁，“但强行开路，震动过大，很可能损坏核心部件。而且，动静太大，万一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或者破坏了本就脆弱的山体结构，得不偿失。”
就在内部意见相持不下时，一个略显沙哑却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
“或许……可以用笨办法。”众人望去，是坐在一旁，一直默默研究设备图纸的周志刚。他扶了扶老花镜，慢条斯理地说：“早年我在山区建中转站，也遇到过类似情况。当时没有重型机械，我们用的是……枕木和滚杠。”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上山路线：“我看过，这条路大部分路段基底是好的，只是表面破损。我们可以利用那台重型机械化桥的桥面，它有足够的强度和长度，可以作为移动的承载平台。把核心部件固定在上面，前面用工程车做主要牵引和锚点，两侧和后部，用人力，配合滑轮组和绞盘，一寸一寸，把它‘请’上山。”
帐篷里安静了一瞬。这个方案充满了老工程师的经验智慧，但也透着一股原始的艰辛。
“需要多少人手？”陈志远立刻抓住了关键。
“至少需要一百五十到两百人，轮班作业。需要身强力壮、服从指挥的。”周志刚回答。
陆旗与陈志远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做出了决断。“好！就按周工的办法办！陆参谋长，安全护卫和工程指导由你负责。陈政委，民工的组织动员交给你和周部长。我们要的不仅是力气，更是心和纪律！”
命令如山。很快，一支特殊的运输队组建起来：一个排的全副武装的战士负责全程警戒，一个工兵班携带专业工具随行保障，其余则是由陈志远和周逸夫动员组织的一百五十名精壮民工，他们中有原建筑工人、矿工，甚至还有几位身材魁梧的体育老师。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台被固定在厚重钢制桥面上的庞大机柜上。
行动在黎明时分开始。工兵驾驶的GcZ-112工程车在前面缓缓牵引，粗大的钢缆绷得笔直。两侧和后部，战士和民工混合编组，手掌抵着冰冷的钢铁，肩头套着牵引绳，号子声在寂静的山谷中骤然响起：
“嘿——呦——！加把劲呐——！”
“嘿——呦——！往前走呐——！”
汗水很快浸透了每个人的衣衫，在初冬的寒意中蒸腾起一片白雾。路面坑洼不平，每前进几十米都可能遇到障碍。工兵们挥舞着工具快速清理，或者垫上提前准备的木板、沙袋。遇到陡坡，前面牵引的工程车怒吼着，后面的人力更是需要拼尽全力，控制速度，防止溜坡。周志刚不顾年迈，坚持跟在队伍旁，时而大声提醒注意事项，时而和带队的工兵班长低声交流。
就在队伍艰难通过一段林木特别茂密的狭窄弯道时，异变陡生！
几声凄厉而充满野性的嗥叫从侧方的密林中响起，紧接着，七八道灰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是变异狼！它们的体型比旧时代大了一圈，肌肉贲张，犬齿外露，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动作快得惊人，径直扑向队伍侧翼缺乏防护的民工队伍！
“敌袭！左侧！自由射击！”护卫排长嘶声怒吼。
“哒哒哒！”自动步枪的点射声瞬间打破号子声。冲在最前面的几头变异狼被打得翻滚在地，但更多的利用树木和地形掩护，迅猛逼近！一头格外雄壮的恶狼凌空跃起，扑向一个正在奋力推车的年轻民工！
“小心！”旁边一名战士毫不犹豫地侧身撞开民工，手中的工兵铲带着恶风狠狠劈在狼头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恶狼吃痛翻滚，另一名民工眼疾手快，抄起靠在旁边的一根削尖的长木棍，精准地刺入了恶狼的脖颈！
战斗短暂而激烈。战士们的火力构成了主要杀伤，而民工们利用手中的工具、甚至石块，与扑到近前的野兽搏斗。当最后一声狼嚎消失在林间，地上留下了十几具狼尸，而运输队这边，也有数名战士和民工被利爪和牙齿所伤，鲜血染红了山道。
军医和随队的民间医护人员迅速上前救治。一位胳膊被狼爪划开深可见骨伤口的老兵，看着旁边那个被他推开、此刻正笨拙地想用布条给他包扎的年轻人，咧了咧嘴，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压缩干粮塞过去：“小子，吓傻了吧？吃点东西，待会还得使劲！”
年轻人愣了一下，眼圈微红，用力点了点头，接过干粮，紧紧攥在手心。
经此一役，队伍中原本隐约存在的隔阂仿佛被血与火熔化了。战士看向民工的眼神多了尊重，民工看向战士的目光则充满了信赖。他们真正成了一个整体。
当庞大的核心部件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安全抵达金殿山顶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疲惫却充满成就感的欢呼。然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安装基础框架、连接供电线路、铺设同轴电缆……这些工作在周志刚的总体指导和工兵、民工们的协力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军用发电机轰鸣起来，为这片死寂的山顶带来了动力。核心机柜首次通电，指示灯幽幽亮起，基础自检通过。
但在进入最关键的信号整合与控制系统调试阶段时，分歧再次出现，而且更为尖锐。
“必须优先修复基站原有的控制单元！”周志刚指着机房角落里那台布满灰尘的老旧控制台，语气不容置疑，“这套系统虽然效率低，操作繁琐，但结构稳定，逻辑清晰，我熟悉它的每一个模块！贸然采用不成熟的替代方案，风险太大！”
“周工，我尊重您的经验！”孙一鸣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泛红，“但修复那个老古董需要时间，而且很多专用芯片我们根本找不到！我的方案，利用军用通讯车的核心处理模块，加上我设计的接口转换板，完全可以实现更高效、更灵活的控制！这是最优解！”
“最优解？你的接口板稳定性如何？抗干扰能力测试过吗？你这是拿整个节点在冒险！”周志刚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老派技术权威的固执。
“冒险？按部就班才是最大的冒险！我们等不起！”孙一鸣毫不退让，“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两人在布满设备和线缆的机房中央争执不下，周围的技术人员和军士官们面面相觑，不敢插嘴，工作陷入了僵局。
闻讯赶来的陈志远和陆旗没有立刻打断他们，而是耐心地听完了双方激烈陈词。
陈志远走到周志刚身边，语气温和却坚定：“周工，您的严谨和负责，是我们所有人的定心丸。没有您把握方向，我们心里都没底。”他又看向孙一鸣：“小孙，你的创新精神和解决问题的急迫感，同样宝贵。没有新思路，我们就可能被困境锁死。”
陆旗则更直接地切入核心：“任务紧迫，不容拖延，但节点安全，更是重中之重。周工，可否请您以技术总负责的身份，为小孙的方案进行一次最严格的风险评估，指出所有可能存在的隐患？小孙，你的方案，必须经过周工的审核和首肯，并且在实施过程中，完全接受周工的技术监督。如何？”
这番话语，既肯定了周志刚的权威，又给了孙一鸣施展的空间，更将最终的技术决策权与责任绑定在了一起。周志刚紧绷的脸色稍缓，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孙一鸣也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年轻人的火气，表示服从安排。
在周志刚近乎苛刻的审视下，孙一鸣一遍遍修改完善着他的接口板设计图和程序逻辑。两人在临时搭建的实验台前，时而争论，时而埋头计算，桌上的草稿纸堆了厚厚一摞。最终，一个兼顾了稳定性与效率的改良方案获得了通过。
就在系统联调前夕，最后一个意想不到的障碍出现了。在进行高压测试时，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爆响和焦糊味，那座本就老旧的天线调谐单元内部冒起了青烟——一个关键的电感线圈被烧毁了！而这个型号的调谐单元，是他们搜寻清单上明确标注、却始终未能找到备件的核心部件之一。
山顶的气氛瞬间凝固。功亏一篑的绝望感笼罩了所有人。
周志刚和孙一鸣几乎是同时扑到损坏的单元前。拆开外壳，看着内部烧得焦黑的线圈，周志刚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孙一鸣则死死盯着那残骸，额角青筋跳动。
“能不能……绕一个？”孙一鸣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手工绕制高频大功率电感？你知道精度要求多高吗？材料呢？”周志刚下意识地反驳，但看着孙一鸣的眼神，他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他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计算尺和笔记本，快速演算起来。
“部队通讯车上有备用的、功率小一号的调谐线圈骨架！我们可以把它拆开，用找到的特种漆包线，按照计算好的匝数和间距，重新绕制！再并联上我们从其他废件上拆下来的高压电容……虽然参数不可能完全一样，但理论上，可以在特定频段实现谐振！”孙一鸣语速极快，思路清晰。
周志刚停下了计算，抬起头，深深看了孙一鸣一眼，缓缓吐出一个字：“……干！”
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手工制作开始了。山顶临时搭建的防风棚里，成了最简陋的车间。孙一鸣是总设计师和主力，周志刚是质检员和顾问。
几名有电子装配经验的战士和群众被挑选出来，在微弱的应急灯光下，屏息凝神，用最精密的工具——他们的双手和肉眼，进行着比绣花还要精细的工作：清理骨架，测量线径，一圈，一圈，又一圈……战士们负责维持秩序，提供照明，确保电力；后勤人员送来了热汤和食物。没有人抱怨，所有人的心都系在那小小的线圈上。
十几个小时不眠不休的奋战后，一个看起来有些粗糙、却凝聚了众人心血的临时调谐单元诞生了。
安装，接线，最后一次检查。
整个山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志刚那只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上。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合上了总电闸！
“嗡——”
低沉而稳定的嗡鸣声从发射机内部传来，不再是之前测试时那种断续或不稳的杂音。仪表盘上，各个指针稳定地指向预定区域。连接到临时调谐单元上的监测设备显示，天线系统谐振良好，驻波比处于安全范围！
成功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欢呼！战士们兴奋地挥舞着双手，民工们相互拥抱，跳着，笑着，泪流满面。周志刚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孙一鸣则被几个年轻的战士抬了起来，一次次抛向空中。
陈志远拿起连接到山下指挥中心的电话，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指挥中心，这里是金殿，系统联调成功，请求进行首次通讯测试！”
片刻后，扬声器里传来山下通讯兵清晰而激动的声音：“金殿，金殿，这里是指挥中心！信号强度5，音质清晰！重复，信号清晰！收到请回答！”
周志刚接过话筒，他的手依然有些抖，但声音却异常稳定：“指挥中心，这里是金殿……报告，通讯……通了。”
简单的几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道尽了这数天来的艰辛与期盼。
陆旗走到机房外，看着远处沉沦在暮色中的城市废墟，又抬头望向在夜空中仿佛重新被赋予生命的铁塔和天线，对身旁的陈志远低声道：“政委，你看，这光……”
陈志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顶的灯光在黑暗中顽强地亮着，与天空中偶尔闪烁的星辰交相辉映。
“是啊，”陈志远轻声应道，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这光是咱们军民一起，用手、用汗、用血，甚至是用命，一点点重新擦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