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兰冰冷无情的声音在林间残骸上空回荡,如同死神的宣告。
三辆幸存的华贵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道路中央,拉车的骏马不安地喷着响鼻,蹄子刨着染血的地面。
车厢里死寂一片,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在无声蔓延。
就在这时,一道翠绿色的、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从沙扎比肩部悄然洒落,如同春日林间最温润的晨曦,轻柔地笼罩了那三辆马车。
五环自然系魔法——【森罗魅惑·全种族亲和】。
这是直接作用于生命体深层情感与认知的魔法。
它并非制造幻觉,而是植入思想钢印,微妙地调整受术者的感知和情绪滤镜,让施法者涅兰在受术者意识中,被无意识地标记为最值得信赖、最亲切友善、如同多年挚友乃至血脉亲人般的存在。
抗拒需要极其强大的意志力或专门的精神防护,而对于这些刚刚经历屠杀、心神崩溃的贵族和仆从来说,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翠绿光芒如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渗入车厢。
几秒后,马车帘幕被颤抖的手掀开。
最先出来的是一位穿着朴素但面料考究的深灰色旅行便服、脸色苍白、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秀却带着明显的惊魂未定和茫然。
紧接着,后面两辆马车上也下来几个人:一名中年贵妇,两名年轻少女,似乎是女眷或侍女,以及两名看起来像是管家和贴身侍卫模样的男人。
他们的共同点是脸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表情——劫后余生的恐惧尚未褪去,但在看向沙扎比和艾尔美斯时,眼中却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丝……莫名的安心和信赖?仿佛看到了前来救援的亲人。
这就是【森罗魅惑】的效果。他们依然害怕那两台钢铁怪物,但潜意识里却认为操控怪物的人是朋友,不会真正伤害他们。
【奴家问,你们答。】
涅兰柔和空灵的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莫要害怕,奴家与伙伴们,并非嗜杀之人。只是途经此地,见有车队逡巡,心生警惕罢了。尔等何人?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为何在此兵荒马乱之时,行于此偏僻路径?】
那领头的年轻人在魅惑魔法的影响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一种倾诉般的急切开口了:
【在下……在下是腓尼希公爵家的长子,艾伦·冯·腓尼希。这些都是我的家人和随从。我们……我们是从东部领地的别庄逃出来的!】
腓尼希公爵?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了莉西娅的心头。
我的余光瞥见艾尔美斯的机身几不可察地微微震动了一下,通讯频道里传来莉西娅骤然加重的呼吸声,虽然立刻被她强行压下,但那瞬间爆发的、冰冷刺骨的杀意,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腓尼希公爵。
王国东部实权大贵族之一,也是当年参与清洗霍兰德家族、瓜分其魔导技术与遗产的主要势力之一!
更是直接下达对莉西娅及其亲属追杀令的元凶之一!
莉西娅的父母、兄长,许多亲族,都直接或间接死在这个家族手中。
仇人之子,就在眼前。
而且看起来毫无防备,心神失守。
我能想象莉西娅此刻心中翻腾的恨意与杀意。
但她没有动。
艾尔美斯依旧稳稳地悬浮着,炮口甚至微微偏离了马车方向。
她的克制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她知道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至少我还没下命令。
我接过话头,沙扎比的扩音器发出平缓的声音,继续引导被魅惑的艾伦,
【逃?为何要逃?帝国入侵的消息,应该还没这么快传到东部腹地吧?】
【那是因为庶民不配使用魔导通讯阵列!】
艾伦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语速加快,
【父亲……父亲几天前就接到了王都和教会的紧急密令!说帝国可能发动全面进攻,东部沿海首当其冲!】
【让我们这些内陆地带的家族核心成员,立刻秘密前往王都避难!路上还听说……听说连裁决者大人都出动了,在边境和帝国舰队打起来了!白杨城……白杨城好像也出事了,信号完全中断……】
他喘了口气,眼中却奇异地浮现出一丝希望的光:
【但王都是安全的!绝对安全!父亲说,王都有永恒屏障,是神圣国历代教宗和无数圣徒加持的终极守护,连……连当年魔神的原子弹都无法撼动!】
【而且城里还有更多的神圣壁阵,据说激活后,在局部区域的攻击力甚至能……能比拟莱因哈特大人!】
【那里是王国,不,是整个大陆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我们到了王都,就安全了!】
永恒屏障?
局部攻击力比拟莱因哈特的神圣壁阵?
我和莉西娅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王都作为王国和教会的心脏,不可能没有终极防御手段。之前那些散布各地的方尖碑壁阵威力已经见识过了,如果王都内部有更强大、更密集的同类装置,甚至存在覆盖全城的超级屏障……强攻的难度和风险会呈几何级数上升。
沙扎比和艾尔美斯虽然强,但面对可能存在的、莱因哈特级别的定点防御火力,以及能抵御原子弹的永恒屏障,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用氢弹硬轰呢?万一魔力不够搭上自己怎么办?我还没享受够莉西娅妈妈的怀抱呢!
中子弹?毒气?归根结底,这屏障连核辐射都能挡显然是魔法层面的东西,恐怕啥都漏不进去……
那么——我看向眼下几个露出和善笑容的恶心贵族,答案呼之欲出。
利用信息差,利用王都内部此刻必然存在的混乱和大量难民涌入的掩护,从内部突破,瘫痪或规避关键防御节点。
接下来就可以对王都发动大审判了!
眼前这几个人,这几辆马车……简直是送上门的门票。
我把要点传达给涅兰,她点点头。
【原来如此,是前往王都避难的贵人。】
涅兰的声音依旧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
【兵凶战危,路途艰险,难怪尔等如此惊慌。相遇即是缘分,奴家与伙伴们也正欲前往王都方向办事。若诸位不弃,可否同行一程?也好有个照应。】
艾伦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毫不作伪的感激和欣喜:
【真……真的吗?太感谢了!有诸位阁下护送,我们定能安全抵达王都!】
他完全没去想对方为何刚好也要去王都,也没去深思对方那可怕的武力从何而来,在魔法影响下,只觉得这是雪中送炭,是挚友的慷慨相助。
【不过,】
我话锋一转,
【我们的坐骑太过显眼,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在接近王都的时候。】
我看向那三辆华贵却结实的马车。
【可能需要暂时委屈几位,与我们同乘剩余的马车。至于我们的坐骑……】
我顿了顿,
【需要处理一下,不能留下痕迹。】
艾伦等人自然毫无异议,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沙扎比和艾尔美斯降落在林间一片相对隐蔽的空地。
我和莉西娅从驾驶舱出来。
我换上一套佣人穿的衣服披上斗篷,莉西娅则换上了一套方便行动的深色便裙,外面也罩着带兜帽的斗篷,遮住了显眼的银发和过于年轻精致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冷静的碧蓝眼眸。
艾伦看到莉西娅从机甲中走出不由得一愣:
【哟,这不是霍兰德家的长女吗?怎么也来为吾之挚友做事了?难不成是成为了奴隶?还是弃暗投明了?甚好甚好!】
莉西娅拳头硬了,差点掏枪把它打死,不过看在我的份上还是忍住了。
不愧是莉西娅妈妈,真Jb能忍,换做是我早就把它打死了!
【委屈一下,进城我就虐杀他。】
莉西娅听我这么一说顿时投来感激的目光。
我搂住她的腰,称兄道弟般地说道,
【咱俩谁跟谁啊……】
涅兰很愤怒,转而对艾伦发作:
【这二位是奴家的主人,汝竟敢如此无礼!】
艾伦顿时就像条舔狗一样忙不迭向我们弯腰道歉,还跪下亲吻莉西娅的鞋头祈求原谅,结果被莉西娅一脚踢开,还是凑上来边看着涅兰脸色边对莉西娅说着奉承的话。
他随后将最宽敞舒适的领头马车让了出来,自己和女眷挤到了后面一辆车里,两名护卫和管家则去了最后一辆。
沙扎比自动设置的腰炮瞄准了艾尔美斯,艾尔美斯的mAGA粒子炮和浮游炮也自动设置为消灭沙扎比。
两者同时发动了毁灭性的一击,彻底毁尸灭迹,随后残骸被涅兰用土系魔法深埋入地底成为了新的圣遗物。
机甲这种东西就是消耗品,只要涅兰还在,再造一遍就行。
涅兰在中部的马车以确保魅惑效果,观察全局。
我和莉西娅登上了那辆属于腓尼希公爵长子的华贵马车。
克莱茵也被转移到了马车里。
内部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设有固定的小桌和软榻,装饰奢华而不失品味。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属于艾伦的熏香气味,此刻混合进了我们身上冰冷的钢铁与硝烟气息。
马车缓缓启动,在仅存的几名车夫操控下,沿着林间道路,继续朝着王都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地面残留的血污和焦痕,驶离了这片刚刚经历屠杀与毁灭的区域。
车厢内,光线有些昏暗。莉西娅坐在我对面,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但我能看见她紧紧抿着的嘴唇,和放在膝上、握得指节发白的手。
【莉西娅,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吃自助餐要先买票嘛!】
【你真是一点没变呢,雷德尔,总能在关键时刻讲一些怪话。】
【不这样,我早就疯了……】
她身体微微一动,抬起头,兜帽下滑,露出那双明亮的碧蓝眼眸。
【我知道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一定忍了很久吧?】
【毕竟你可是雷德尔啊……】
说着,她主动靠过来。
不是啊妈妈,在车上吗?
真的要吗?
也不是不行——嘿嘿嘿,反正时间还长。
那就怪不得我不客气了!
我们就这么在沉睡的克莱茵身边进行了一番惨烈的搏斗训练,为接下来潜入王都积累经验。
然后我们两个都进入了贤者模式。
【复仇,需要耐心。需要……最合适的时机。】
她看着我,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
【在王都,在敌人的心脏里,我们会有机会的。对吗,雷德尔?】
我看着她,这个在仇恨与理智的刀锋上艰难平衡的少女,点了点头。
【会有机会的。】
我说,
【而且,甚至有时间让我们杀人诛心,让他们带着悔恨去死。】
马车颠簸着前行,载着伪装成避难贵族的我们,载着深埋的仇恨与冷酷的计划,驶向那座被传说中永恒屏障守护的、此刻正汇聚着无数恐慌与希望的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