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厂区的水泥路被正午阳光晒得温暖,远处车间传来的机器轰鸣此起彼伏。
程实和高俊并肩走着,刚拐过办公楼拐角,一道青色身影就猛地冲了过来。
“程实!真的是你!”
清脆的女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程实脚步一顿,抬头望去。
阳光下,田娜扎着马尾辫,青色棉袄衬得皮肤愈发白皙,长发比去年更长,垂在肩头,大大的眼睛亮芒四射。
分别近一年,她褪去了几分青涩,模样更显俊俏,只是眉宇间那股熟悉的急切,还和从前一样。
程实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重物砸中。
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沈飞?
无数念头瞬间涌上来,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让他胸口发闷。
高俊愣在旁边,看看程实,又看看眼前的姑娘,眼神里满是疑惑。
这姑娘明显是冲着程实来的,看样子还挺熟。
田娜跑到程实面前,胸口微微起伏,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沈飞?也是来这边工作的?”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程实,眼神里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说话时还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程实的胳膊。
程实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语气平淡:“嗯,来这边做项目。你也在沈飞?”
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和田娜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
高俊在旁边看得清楚,程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眼神里没有任何见到旧识的热络,反而透着一股疏离。
田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明显感觉到了程实的冷淡。
去年在元宝村见面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满是欢喜,说话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热情,可现在,他像是在对待一个普通同事。
“我三个月前就来了,在技术部做绘图员。” 田娜压下心里的异样,又问道,“我之前给你寄了介绍信,让你去申城找我,你怎么没去?我等了你好久都没消息,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提到介绍信,程实的眼神暗了暗。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袭来,清晰得如同就发生在昨天。
那年他在元宝村收到田娜的信,还有她托人弄来的申城工作介绍信。
信里写得情真意切,说已经帮他找好了机械厂的工作,在那里做医生,让他赶紧过去团聚。
他当时满心欢喜,不顾家里的劝阻,并且和江小雪办理了离婚,凑了路费就直奔申城。
可到了申城,见到田娜的父母,他才知道一切都是泡影。
田娜的父亲是工厂干部,母亲是中学老师,两人见他是农村来的,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态度恶劣到了极点。
“我们家田娜是要嫁城里人的,你一个农村小子,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田娜的母亲指着他的鼻子骂,“介绍信是她不懂事瞎弄的,工作的事想都别想!”
他当时想找田娜问清楚,可田娜被父母锁在家里,只偷偷跑出来见了他一面。哭着说自己没办法,父母不同意,让他先回去等消息。
他信了,在申城漂了半个月,盘缠用完了。
眼看着就要被抓起来,当做三无人员,甚至拉去做劳改。
心灰意冷的他只能到处推荐自己。
正好遇到一家电子厂招技术员,被派去大西北做秘密项目,一待就是六年。
等他终于光荣回归,想着回元宝村再去看看江小雪与安安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毁了。
江小雪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在修建防空洞时,被突然坍塌的巨石砸死。
村长钱章杰早就看江家不顺眼,他儿子钱二狗更是个地痞流氓,趁着江家没了男丁,天天上门骚扰。
江小雪带着安安无依无靠,婆婆没多久也去世了。两个嫂子也回了娘家,没人能帮她。
钱二狗霸占了她,还因为安安哭闹,把孩子的腿打残了。江小雪不堪受辱,最终抱着安安跳进了村外的河里。
他回来时,只看到河边那两座小小的坟包。
村里人告诉他真相时,他当场就疯了,提着刀去找钱二狗拼命,却被钱章杰联合村里的人按住,打成了重伤。
那些日子,他活得像行尸走肉,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能看到江小雪和安安绝望的眼神。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当初轻信了田娜的话,离开了元宝村。
“家里走不开,也没凑够路费,就没去。” 程实收回思绪,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田娜盯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可程实的眼神平静无波,让她心里没底。
她咬了咬嘴唇,又问道:“那你现在在沈飞做什么项目?我听厂里人说,最近来了个厉害的总设计师,负责战鹰一号项目,好像也姓程,叫程工,是不是你?”
这话一出,旁边的高俊眼神一动,下意识地看向程实。
他没想到这姑娘居然知道战鹰一号的事,还猜到了程实的身份。
不过知道也很正常,战鹰一号,是对所有接触到的工作人员不做保密的。
程实没有隐瞒,点头承认:“是我。”
田娜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脸上的惊喜比刚才更甚,声音都提高了几分:“真的是你!我就说嘛,能主持这么大的项目,肯定是有真本事的人!程实,你太了不起了!”
她的语气里满是崇拜,又不自觉地往前靠了靠,几乎要贴到程实身边。
周围已经有路过的工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侧目。
高俊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份略显暧昧的氛围:“程总,时候不早了,该去吃饭了。”
程实顺势点头:“嗯,我们去食堂。”
田娜立刻说道:“我也去食堂,咱们一起走吧。”
程实没有拒绝,只是脚步没停,继续往前走。
田娜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在沈飞的工作,说技术部的人都很照顾她,还说早就听说战鹰一号项目有多重要,没想到总设计师就是他。
程实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沉默地走着。
高俊跟在两人身后,看着眼前的场景,心里越发疑惑。
这姑娘明显对程总有意思,可程总对她却冷淡得很,这其中肯定有故事。
厂区食堂就在前面不远处,远远就能看到排队打饭的工人。可程实没有往大食堂的方向走,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
田娜愣了一下,疑惑地问:“不是去食堂吗?这边是去哪?”
“去小食堂。” 高俊解释道,“程总是战鹰一号的总设计师,有专门的就餐区域。”
田娜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在沈飞待了三个月,自然知道小食堂是什么地方。
那是厂长、总工程师还有高级技术专家才能去的地方,普通员工根本没资格进去。
她停下脚步,站在小路路口,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小食堂大门,脸上满是尴尬。刚才还热络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普通工装,又看了看程实和高俊身上带着标识的工作服,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涩。
原来,他真的不一样了。
不再是那个在元宝村围着她转、对她言听计从的农村小子,他现在是沈飞的总设计师,是高高在上的程总,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绘图员。
程实察觉到她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她站在原地,脸色发白,眼神里满是失落,他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只是淡淡说道:“你去大食堂吧,我们还有工作要谈,以后有时间再聊。”
说完,他没有停留,转身和高俊一起走进了小食堂。
田娜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小食堂门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咬着嘴唇,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她当初没帮他在申城找到工作吗?还是因为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就看不起她了?
愤怒、委屈、失落,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在她心里交织着。
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旁边路过的工人看到她站在那里,脸色难看,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田娜感觉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快步跑开了。
小食堂里,高俊看着程实平静地打饭、坐下,终于忍不住问道:“程总,刚才那位是你的老朋友?”
程实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语气平淡:“以前认识。”
“看她对你挺热情的,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吧?” 高俊又问。
程实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吃饭。前世的恩怨情仇,他不想再提起。
田娜的出现,像是一根刺,扎醒了他所有痛苦的回忆。
他现在只想好好完成战鹰一号项目,守护好身边的人,再也不想和过去的人和事有过多牵扯。
可他心里清楚,田娜既然在沈飞,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