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那斩钉截铁的拒绝,如同冰水泼入了熊熊燃烧的篝火。兀术萨满周身那原本深沉内敛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北地暴风雪前的低气压,冰冷而充满了危险的张力。他身后那四名如同雕塑般的狼卫,虽然依旧沉默,但面具下的眼眸中,已然迸发出如同实质的杀意,锁定了陈远,仿佛只要大萨满一个意念,便会扑上来将陈远撕成碎片。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声都似乎在这一刻停滞。白骨丘上的暮色变得更加深沉,那血色的夕阳余晖,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腥。周遭那些惨白的兽骨化石,在愈发暗淡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用空洞的眼窝注视着这场关乎两个世界命运的对话。
然而,出乎陈远意料的是,兀术萨满并没有立刻发作。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星辰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陈远,仿佛要将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都看透,将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每一丝印记都剥离出来。那目光中,有对于执迷不悟者的失望,有对于计划受挫的愠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到如此结果的、深沉的无奈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悲悯的情绪?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兀术萨满那布满图腾的脸上肌肉微微牵动,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骨节凸起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根狼牙骨杖。
“固执的异星……”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沙哑干涩,仿佛磨损的兽皮摩擦着岩石,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幽冥的寒意,“你被此世短暂的安宁所迷惑,被眼前狭隘的认知所束缚,尚未窥见那潜藏在时空褶皱之下、真正的恐怖……”
陈远眉头紧锁,全身肌肉绷紧,心中警惕到了极点,碎片的力量在体内缓缓流转,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突发攻击。他不明白兀术此言何意,但这绝不像是失败者的恫吓,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残酷真相的宣告。
兀术并没有解释,他似乎认为言语在此刻是苍白的。他只是抬起那根象征着权威与神秘的骨杖,先是指向陈远,那杖尖仿佛凝聚了千年的寒冰,让陈远感到灵魂一阵战栗;随后,骨杖又缓缓移动,仿佛指向陈远身后那广袤的、即将被黑夜彻底吞噬的戈壁与草原,指向更远方那灯火零星的中原城镇,指向这整个他试图守护的世界。
“你会改变的……”兀术的声音如同古老的咒语,带着一种洞穿未来的诡异笃定,“当‘镜碎之伤’累积到了极限,彻底爆发,当时空的裂痕不再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异常,而是如同瘟疫般蔓延,吞噬你所珍视的土地,湮灭你所关爱的人影……当你沿着这条自以为理性、自以为正确的道路走到尽头,却发现脚下并非坦途,前方也非光明,而是深不见底、令人绝望的黑暗深渊时……”
他的话语,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如同最寒冷的冰锥,狠狠凿击着陈远的心防,试图在那坚固的理性壁垒上留下裂痕:
“到了那一刻,你会幡然醒悟,会明白狼神指引的道路,是这绝望中唯一的微光。回归祖地,并非疯狂,而是……唯一的生路。”
“届时……”兀术萨满收回骨杖,最后深深地看了陈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仿佛在看着一个注定要经历无数苦难才能醒悟的迷途羔羊,“你会来找我们的。在圣山,在祭坛之前……抛弃你无谓的坚持,你会心甘情愿地,拿起你这把‘钥匙’,为我们,也为你自己,打开那扇通往新生的‘门’。”
说完这最后一段如同判决般充满深意的话,兀术萨满不再多看陈远一眼,仿佛他已经是一个被命运之线牢牢捆绑、无论如何挣扎最终都会走向既定终点的可怜虫。他缓缓转过身,那佝偻的身影在苍茫的暮色与嶙峋的白骨映衬下,显得愈发苍老、孤独,却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不安的神秘。
“我们走。”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不含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手持骨杖,迈着与其老迈身躯不符的沉稳步伐,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向着那片属于玄狼族的冰雪国度走去。那四名狼卫如同接收到无声指令的最精密机器,瞬间收敛了所有杀意,无声无息地转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四道黑色的幽灵,紧随其后,迅速融入了渐浓的夜色与起伏的地形之中,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没有威胁,没有动手,甚至没有再多一句试图挽回或者警告的废话。
但兀术萨满临走前那番话,却比任何刀剑相加,都更让陈远感到心神不宁,脊背发凉。那不仅仅是一种基于实力的傲慢,更是一种基于对某种“必然未来”绝对自信的断言,仿佛他早已站在了时间的长河下游,清晰地看到了陈远最终挣扎无果、被迫妥协的结局。
陈远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那股因未知与被动而产生的冰冷。兀术的话语,如同带着倒钩的种子,已经深深扎入了他的意识土壤,他知道,自己今后恐怕要花费极大的心力,才能防止这颗种子生根发芽。
谈判,彻底破裂。双方的理念与目标,已然是水火不容。而那位大萨满留下的,并非战书,却是一道更加沉重、更加令人不安的……关于未来与命运的预言。前方的路,似乎布满了更深的迷雾与更险恶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