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布丁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含糊不清地说:“呜……好吃!书呆……不,薇丝珀拉姐姐,你就是我的救星!比那个海蛇女靠谱多了!你是没看见,她最后那个神气劲儿,好像我们辛辛苦苦抓的人,破的局,都是给她打工似的!‘赃物和人证就交给我们吧’,哼!说得轻巧!那符咒可是我们拼了命抢下来的!”她愤愤不平地挥舞着勺子。
薇丝珀拉坐到艾莉诺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看向艾拉:“卡珊德拉圣女……她最后出现,倒也省了不少后续的麻烦。风暴守卫封锁现场,人证物证由海洋教会接手,至少在明面上,比我们一个小酒馆处理要名正言顺得多,也更安全。莫顿的手伸得再长,想从海洋教会嘴里抢食,也得掂量掂量。”
“薇丝珀拉说得对。”魏岚转过身,木质关节发出轻微的、如同藤蔓舒展般的轻响。他走到茶几旁,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热饮——里面是清澈的、带着奇异草木清香的液体。“卡珊德拉的出现,虽然时机微妙,但也算帮我们规避了直接与风暴守卫大规模冲突的风险。海洋教会接手调查,至少能保证灰鳍……利奥·哈里斯,不会在押送途中‘意外身亡’。”
艾莉诺擦拭剑锋的手停顿了一下,指节微微发白。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可可,甜腻的暖流似乎稍稍驱散了些心头的寒意。
“可是老大!”艾拉吞下布丁,冰蓝色的眼睛闪着不甘心的光,“那个伪造的符咒!还有那些‘碎骨槌’!就这么白白给她了?那玩意儿肯定跟莫顿脱不了干系!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
“线索并未消失,只是转移了保管人。”魏岚放下杯子,木质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杯沿上划过,“海洋教会对诺克斯玛尔相关的事物同样敏感,他们调查的渠道和深度,未必比我们差。卡珊德拉是个聪明人,她清楚这枚伪造符咒的价值,也知道它指向谁。由他们出面追查符咒来源,比我们暗中摸索更有效率,也更安全——莫顿的势力很难直接渗透海洋教会的核心调查部门。”
他顿了顿,空洞的眼眶似乎“看”向艾拉:“至于‘碎骨槌’的据点,风暴守卫的‘潮汐之墙’行动规模不小,他们查封的东西会很多。重要的证据,海洋教会自然会想办法‘共享’或‘截留’。别忘了,卡珊德拉最后出现时,已经抓到了一个试图灭口的刺客。这个活口,连同老秃鹫,都是指向幕后黑手的重要人证。他们掌握的情报,海洋教会不会轻易放过。”
“听起来……好像是我们栽树,海蛇女乘凉?”艾拉歪着头,虽然觉得有理,但还是有点不爽。于是又挖了一大勺布丁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嚷嚷,“那我们接下来干嘛?干等着海洋教会给我们‘共享’情报?”
魏岚端起他那杯清澈的草木清液,凑到“唇”边——虽然那只是木质的轮廓——似乎抿了一口。他放下杯子,空洞的眼眶“看”向艾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艾拉心头一跳。
“接下来干嘛?”魏岚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艾拉,你是不是忘了,‘常青之树’是一家营业中的酒馆?”
艾拉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勺子停在半空,布丁差点掉下来:“呃……酒馆?”
“没错。”魏岚点了点头,木质的下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明天是休息日,按照惯例,下午会有码头工会的几位老主顾来谈季度麦酒供应的事宜,晚上则是‘冒险者故事角’的开场夜,预订已经满了七成。更别说洗礼仪式的余波还没过去,还有大量的新顾客对着’常青之树‘望眼欲穿。
“后厨需要备料,大厅需要布置,酒柜需要补充……”他一项一项慢条斯理地数着,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念一份普通的待办清单,“而你,作为本店不可或缺的服务生领班——”
“等等!老大!”艾拉猛地从沙发里弹起来,也顾不上胸口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了,她挥舞着勺子,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控诉,“您没搞错吧?!我刚从沉船湾那个臭水沟老鼠洞里爬出来!刚被一个能把我劈成两半的壮汉砍了一刀!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黑吃黑和兄妹反目成仇的伦理大戏!我的小心脏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得跟打鼓似的!我的骨头可能都裂了!我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创伤!我现在需要的是温暖的床铺、柔软的枕头、双份的焦糖布丁和至少三天——不,五天!——的彻底休假!用来抚慰我饱受摧残的身心!您居然让我明天去端盘子倒酒听一群醉醺醺的水手吹牛皮?!”
她越说越激动,冰蓝色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小嘴瘪着,肩膀耷拉下来,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气息,仿佛刚才在密室里滑溜得像泥鳅、用冰墙硬抗弯刀的是另一个人。
“我的胸口好痛……可能是内伤……头也好晕……沉船湾的臭味好像还留在鼻子里……”她捂着胸口,可怜兮兮地看向薇丝珀拉,“薇丝珀拉姐姐,你看我是不是需要卧床静养?最好再配点你那个安神的草药茶?”
薇丝珀拉看着艾拉浮夸的表演,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强忍着笑意,轻咳一声:“嗯……从医学角度看,剧烈冲击后确实需要观察和休息。不过……”她话锋一转,看向魏岚,“店长,艾拉今天确实很辛苦。”
魏岚对艾拉的哭诉毫无所动,木质的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内伤?需要卧床?”他向前迈了一步,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艾拉面前,速度快得带起一丝微风。
艾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以为又要挨脑瓜崩。
然而,魏岚只是伸出了他那木雕般的手,掌心向上,悬停在艾拉捂着胸口的位置上方约一寸处。没有咒语,没有光芒,只有一种极其温和、如同春日阳光晒暖新叶般的生命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轻柔地笼罩了艾拉。
艾拉只觉得一股暖洋洋、带着草木清香的舒泰感瞬间从胸口蔓延开来,刚才隐隐作痛的地方仿佛被浸泡在温水中,那点因撞击带来的肌肉酸痛和淤青感迅速消散,连带着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不少。她舒服得差点哼出声来,刚才装出来的可怜相也绷不住了,冰蓝色的眼睛惊讶地睁大。
“淤青已散,轻微震荡无碍。”魏岚收回手,语气平淡地宣布诊断结果,“至于沉船湾的气味……”他顿了顿,似乎思考了一下措辞,“薇丝珀拉,我记得你调配的‘晨曦微光’特调里,有净化提神的成分?”
薇丝珀拉立刻会意,微笑着点头:“是的,店长。加入了银月草露和晨曦花蕊,能有效驱散负面气息,安抚心神。艾拉,明天给你调一杯加浓版的,保管你神清气爽。”
艾拉:“……”
她感觉自己精心策划的“病遁”计划,在自家老大简单粗暴的“生命能量理疗”和薇丝珀拉精准的“药膳打击”下,瞬间土崩瓦解。胸口不痛了,精神创伤的借口好像也不太站得住脚了……
“可是……可是!”艾拉还不死心,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老大!我心灵受到了冲击!看到艾莉诺姐姐和她那个混蛋哥哥……我幼小的心灵需要时间平复!我需要休假来消化这份沉重!”她试图把话题引向艾莉诺,寻求同盟。
艾莉诺正小口吃着布丁,闻言动作微微一顿,蓝宝石般的眼眸抬起,看向艾拉。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沉重哀伤,反而带着一丝看穿她小把戏的了然和……一点点促狭?
“艾拉,”艾莉诺的声音平静,甚至带上了一点难得的温和,“我记得在‘碎骨槌’里,你捧着那个盒子的时候,喊的是‘高风险高回报!看看咱们的战利品!’”
艾拉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魏岚适时地补上最后一击:“酒馆营业,是既定事项。薇丝珀拉负责特调,艾莉诺负责后厨和账目复核。你,”他空洞的眼眶“锁定”艾拉,“负责前台接待、传菜、维持‘故事角’秩序,以及……”他微微停顿,似乎在强调,“安抚那些可能因为海况不佳而脾气暴躁的码头工人。这是你的职责。”
“安抚暴躁的码头工人?!”艾拉哀嚎一声,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重新瘫回沙发里,用抱枕蒙住脸,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老大……您这是压榨童工……是虐待功臣……我要抗议……”
“抗议无效。”魏岚的声音毫无波澜,转身走向通往楼上酒馆大厅的楼梯,“早点休息。明天,”他踏上第一级台阶,脚步顿住,微微侧头,木质的轮廓在柔和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我们需要一个热闹、稳定、如常营业的‘常青之树’。这本身,就是对某些人最好的回应。”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地下室陷入短暂的安静,只剩下艾拉在抱枕下发出的、夸张的呜咽声。
薇丝珀拉忍着笑,轻轻拍了拍艾拉蜷缩在沙发里的后背:“好啦,艾拉。明天我给你留最大份的焦糖布丁,放在冰柜里镇着,收工了再吃。”
艾拉猛地掀开抱枕,露出一双亮晶晶、完全没有泪水的冰蓝色眼睛,哪里还有半分委屈:“说话算话!双份!还要加坚果碎!”
“好,加坚果碎。”薇丝珀拉笑着应承。
艾莉诺也吃完了布丁,将空碟子轻轻放在茶几上。她站起身,走到武器架旁,最后看了一眼寒光内敛的“银光”,然后转身,目光扫过装模作样揉胸口的艾拉和微笑的薇丝珀拉,最后落在那扇魏岚“钟爱”的、映着砖墙的“窗户”上。
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微的水珠,模糊了外面冰冷的石墙轮廓。地下室里,草木清香、焦糖甜香和热饮的暖意交织在一起,将沉船湾的污浊与血腥,利奥·哈里斯的嘶吼与绝望,都牢牢地隔绝在了门外。
这里,是“常青之树”。是她的家,也是她的堡垒。
明天,酒馆照常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