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岚的手指在吧台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他需要考虑的,从来不是那些觊觎者的武力威胁——对他而言,那些不过是烦人的蚊蝇。他真正在意的,是省心。
无穷无尽的麻烦找上门,意味着艾莉诺要担惊受怕,薇丝珀拉无法安心研究,艾拉随时可能因暴露而失控,而酒馆的经营也必然受到影响。
海洋圣女的提议,核心就是两个字:省事。
这确实戳中了他怕麻烦的点。
“清净……”魏岚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味道。他抬眼,看向海洋圣女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听起来……倒是不错。能有多清净?”
卡珊德拉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达成协议的笃定:“至少,在艾斯特维尔港的海域内,我保证,官方层面的‘苍蝇’,会少很多。至于那些不长眼的‘野蜂’……想必以魏岚先生的手段,随手拍死也不费什么力气,不是吗?”她巧妙地恭维了一句,同时划清了界限。
魏岚听完,那张木质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衡量这份提议的分量。
“听起来……很公平。”魏岚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但艾莉诺和薇丝珀拉都敏锐地感觉到,那懒散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卡珊德拉脸上的笑意加深,如同阳光穿透海面,带来暖意:“那么,魏岚先生是同意了?”
“定期供货可以谈。”魏岚慢悠悠地坐直了些,木质的手指在吧台光滑的木纹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具体种类、数量、品质要求、支付方式……这些细节,我想圣女殿下不会打算现在就站在吧台边敲定吧?”
“当然不。”卡珊德拉从善如流,姿态优雅地站起身,靛蓝色的罩袍如水般垂落,“我们期待的是长期的合作,自然不急于一时。您可以先好好准备两日后的……洗礼仪式。”
说到这里,卡珊德拉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愉悦、甚至带着点恶作剧得逞般意味的弧度,那双海蓝色的眼眸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光芒:
“说真的,魏岚先生,您能说服那位‘圣光眷顾者’为您的饮品举行洗礼……这份本事,可比您拿出千年龙血草更让我刮目相看。”她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回味这个主意的精妙绝伦,声音里充满了揶揄,“一想到我们那位永远悲天悯人、圣洁无瑕的伊莎贝拉阁下,要穿着她那身万年不变的白袍,站在圣光大教堂的祭坛前,板着脸,努力维持着那份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肃穆,一本正经地对着……一杯饮料施展圣光洗礼……”
她停顿了一下,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显然是在强忍着笑意,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愉悦的颤抖:
“噗……那场面,光是想象一下,就足以让我乐得三天睡不着觉!千年一遇的趣味场面啊!这简直比深海巨蜥跳踢踏舞还罕见!一想到她必须绷着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做着最神圣的仪式,对象却是一杯谁都能买到的酒……哈哈哈,不行了,光是想想她内心的纠结,我就觉得这趟来得太值了!”
她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发出一串如同珍珠落入玉盘般清脆、却又充满促狭意味的低笑,海蓝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如此盛事,我怎能错过?”卡珊德拉好不容易止住一点笑意,用指尖优雅地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笑泪,海蓝色的眼眸亮得惊人,“两日后的艾斯特维尔港圣光大教堂……我必须亲临现场,占据最佳‘观赏’位置,好好‘观摩’一番才行。这绝对是本年度……不,是本世纪最值得期待的‘神圣’表演!我连‘留影水晶’都准备好了,一定要把伊莎贝拉那一刻的表情……呃?”
她正说得眉飞色舞,声音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兴奋,却忽然发现吧台后那个一直瘫着的木头人,脸上似乎……扯动了一下?
魏岚那张万年不变的木质脸孔上,极其罕见地、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嘴角的纹路。这极其短暂、近乎错觉的弧度,配合他那双深潭般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幽微的……看戏光芒?让卡珊德拉的笑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海鸟,戛然而止。
一种不妙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海蛇,悄然缠上了卡珊德拉的脊椎。
与此同时,一直紧张地站在旁边、脸色苍白的艾莉诺,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用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十二万分善意和“你自求多福”的复杂情绪,指了指卡珊德拉的身后,通往酒馆门口的方向。
卡珊德拉脸上那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一种大事不妙的僵硬。
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的想法,一点点转过头,顺着艾莉诺颤抖的手指方向望去。
门口。
晨光勾勒出一个纤尘不染的纯白轮廓。
伊莎贝拉。
圣光教会的活圣人,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她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外投下的那片光晕里,仿佛她本身就是光的一部分。纯白的长袍一丝褶皱也无,金色的圣徽在晨光下流转着不容亵渎的辉光。她温润平和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愤怒,也无惊讶,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那双清澈见底的浅褐色眼眸,此刻正平静无波地落在卡珊德拉那张瞬间僵硬的脸上。阳光似乎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层更加凝实的光晕,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整个酒馆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时间仿佛凝固了。壁炉的火苗停止了跳跃,藤蔓擦拭杯子的动作定格在半空,连墙角那只酒桶都停止了“啵啵”的轻响。薇丝珀拉抱着魔法书,紫罗兰色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艾莉诺则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呃……”卡珊德拉的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意义不明的单音节,像是被海草噎住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刚刚还能言善辩的圣女殿下,此刻所有的伶牙俐齿都化作了深海的泡沫。她僵硬地扭回头,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挽救这地狱般的局面:
“伊、伊莎贝拉!亲、亲爱的!晨光真是眷顾你啊!这么早就……就来‘常青之树’感受宁静了?”她的声音干涩发飘,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自然,目光躲闪着不敢直视对方那双平静得可怕的浅褐色眼眸,“我、我刚才正跟魏老板夸你呢!你今天的圣光……呃……特别纯粹!特别耀眼!就像……就像正午海面上反射的阳光!对!刺得人睁不开眼!对吧,魏老板?”她拼命朝魏岚使眼色,试图拉个盟友。
魏岚瘫在吧台后,木质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说:别看我,我不认识你。
伊莎贝拉的目光终于从卡珊德拉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吧台后的魏岚身上。那平静无波的浅褐色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无奈,快得如同错觉。她莲步轻移,纯白的袍角拂过门槛,没有沾染一丝尘埃,自然地走向吧台,在卡珊德拉身边坐下。
“早安,魏岚先生。”伊莎贝拉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温和依旧,听不出丝毫被冒犯的情绪,“老规矩,一杯‘晨曦微光’,谢谢。”
“……”卡珊德拉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晾在沙滩上的鱼,每一片鳞片都在尴尬地抽搐。
艾莉诺如蒙大赦,立刻应声:“好的!伊莎贝拉女士!马上来!”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酒柜,动作比平时麻利了十倍。
卡珊德拉坐立不安,海蓝色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寻找着脱身的机会。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再次尬聊:“那个……伊莎贝拉,你也来这么早啊?真巧!我刚还在和魏老板探讨……嗯……探讨海洋生物多样性对港口生态平衡的重要性!非常严肃的学术话题!”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海蓝色的眼睛却心虚地瞟向天花板。
伊莎贝拉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卡珊德拉。
“哦?海洋生物多样性?”伊莎贝拉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不疾不徐,“听起来很有趣。比如……深海巨蜥的踢踏舞步对潮汐的影响?或者……观赏神圣仪式时使用留影水晶的……道德规范?”
“噗——”正在紧张倒酒的艾莉诺手一抖,差点把珍贵的“晨曦微光”洒出来。薇丝珀拉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可疑地耸动着。
卡珊德拉:“!!!”
她脸上的假笑彻底崩塌,瓷白的肌肤瞬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猛地从高脚凳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像受惊的箭鱼:
“啊!我突然想起来!教会还有一大堆祈祷文等着我回去批阅!那个……那个关于海潮节祭祀流程的!特别急!刻不容缓!魏老板!伊莎贝拉!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一步!” 她语速飞快,一边说一边脚步虚浮地往门口挪,靛蓝色的罩袍都差点被自己绊倒。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沉重的黄铜门把手时——
“别急着走呀,卡珊德拉。”
伊莎贝拉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圣光锁链,瞬间定住了海洋圣女的脚步。
卡珊德拉的身体僵在原地,保持着一种极其别扭的、前倾着准备开溜的姿势,像一尊滑稽的雕塑。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我就知道逃不掉”的绝望感,一点点转过身。
伊莎贝拉已经接过了艾莉诺递来的“晨曦微光”,正小口地啜饮着,姿态优雅。她放下杯子,浅褐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卡珊德拉:
“难得在这里遇见。正好,我有些关于‘潮汐咏叹调’与‘圣光净化术’在应对深海怨念侵蚀时的共鸣节点问题,想和你探讨一下。”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吧台后仿佛置身事外的魏岚,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征询,“魏岚先生,不知贵店的后院……是否方便暂时借给我们片刻?请放心,不会损坏您的花草。”
魏岚木质的眼皮掀了掀,目光在伊莎贝拉平静的脸和卡珊德拉那张写满“救命”的脸上扫了个来回。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后院空地,请便。打坏了东西……嗯,反正藤蔓会自己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