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一看到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五弟,你可真是铁面无私啊——刚接掌近卫司,就拿我府上的人立威,这是把立威的刀,架到三哥的脖子上了?”
穆晨阳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弟拜见三哥,四哥。”
他抬眼看向肃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三哥,小弟刚接掌近卫司,手下人若不按军法行事,恐难服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姚崇盛触犯军规,小弟只是按律处置,不敢有丝毫舞弊。还望三哥谅解。”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没给肃王发作的理由。
肃王气得脸色发青,手指攥紧了腰间的玉带,却找不到半句话反驳——总不能说自己护着触犯军规的人。他悻悻地一甩袖子,带着满腔怒火,转身就往府里走:“哼,好一个按律处置!”
鲁王在一旁看着,脸上挂着假惺惺的笑容,上前拍了拍穆晨阳的肩膀:“五弟不必在意,三哥也是一时气话。如今太子殿下离世,咱们还是先顾着府里的丧事要紧。”
说罢,又闲聊了几句“节哀”“保重”之类的废话,便跟着肃王的脚步,一同进了太子府。
穆晨阳看着二人的背影,眼神微微沉了沉——太子一死,这京城的局势,怕是要更乱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也迈步走进了满是悲戚的太子府。
紫宸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信王瘫坐在地的身影。他素来沉稳的肩头剧烈颤抖,压抑的呜咽声像钝刀般割着空气,穆静云坐在一旁,指尖冰凉,心口那阵刀绞般的疼痛又一次翻涌上来。
太子是他亲手培养的接班人,从垂髫稚子到挺拔青年,太子的每一点成长都刻在他心里。
那孩子的性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既有治国的沉稳,又不失待人的温和;言谈举止间透着皇家气度,行事作风更是稳妥周全。
这些年,穆静云看着太子一步步独当一面,心中早已认定他会是下一任明君。可谁能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毒杀,竟让太子永远停在了二十五岁。
“近卫司查了一个月,还是没线索?”
穆静云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眉头拧成一团。脑海里突然闪过二皇子的身影——老二性子软弱,平日里只爱和文人雅士谈诗论画,和其他皇子相处也颇为和睦,之前更是中了毒,险些丢了性命。
这样的人,真的会对亲兄长下杀手吗?穆静云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站在角落的三皇子穆承佑,穆静云的眼神沉了沉。太子、信王先后被投毒,若两人都出事,朝中最有资格继承储君之位的,便是穆承佑。
这几年,穆承佑私下结交大臣的小动作,他并非一无所知。虽曾几次敲打,可念及父子情分,终究没下狠手——在太子病危时为自己争取机会,似乎也算不上大错。可如今,这份“无可厚非”的心思,在太子的死讯面前,却多了几分可疑。
正思忖着,穆静云瞥见了躲在太子妃怀中的穆嘉宁。那孩子才五岁,穿着素色的丧服,小脸上满是泪痕,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望着殿内悲戚的景象,却不敢哭出声。穆静云的心瞬间软了下来,这孩子才刚懂人事,就永远失去了父亲。
“嘉宁,过来。”
穆静云朝他招了招手,声音放得格外柔和。穆嘉宁愣了愣,抬头看向母亲,太子妃含泪点了点头,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
小家伙攥着衣角,一步步挪到穆静云面前,不等穆静云伸手,就软软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穆静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穆嘉宁的脑袋,掌心能感受到孩子细软的头发,也能感受到他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别怕,皇爷爷在。”
他轻声安慰着,语气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慈爱。
可他没注意到,殿内角落里,穆承佑的目光落在这祖孙相拥的画面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更没察觉,几个大臣交换的眼神里,藏着各异的心思——在这波谲云诡谲的宫廷里,一句安慰、一个拥抱,落在有心人眼中,早已成了解读储位归属的信号。
烛火摇曳,映着殿内众人各异的神情,一场无声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肃王府的书房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穆承佑刚迈过门槛,便一把扯住身上的素色丧衣,那布料蹭过指尖时,他脸上满是嫌恶。
“嗤,穿这破玩意儿站了一天,浑身都晦气!”
他一边低吼,一边粗暴地将丧衣褪下,随手扔在一旁的椅背上,衣料上还沾着的烛油痕迹,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扎眼。
鲁王穆靖安跟在后面,脚步有些沉重,眉宇间拧着化不开的愁绪。见穆承佑这副模样,他终是忍不住开口:“老四,你这是怎么了?还在生老五的气?”
穆靖安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书房门窗,脚步下意识地挪到门边,伸手将房门缓缓关上,门闩落下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他转过身,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凝重:“三哥,我们之前都太大意了。你以为,阻碍你争夺储君之位的,真的是老二或老五吗?”
穆承佑正伸手揉着发酸的肩膀,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的不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错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是穆嘉宁。”穆靖安一字一顿地说,眼神紧紧盯着穆承佑。
穆承佑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在密闭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老四,你莫不是糊涂了?穆嘉宁才五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怎么和我争储君之位?他有什么资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穆靖安却没笑,脸色反而更沉了:“三哥,你别掉以轻心。穆嘉宁年纪小,但他手里握着你没有的筹码,而且每一个都至关重要。你忘了?他的外公是谁?是宰相萧万昌!”
“萧万昌”三个字入耳,穆承佑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穆靖安继续说道:“萧万昌是三朝老臣,在朝中经营了几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就连六部里,也有不少他的人。你想想,若是萧万昌站出来,以辅佐皇孙的名义拉拢势力,到时候,朝廷里是你的势力大,还是他萧万昌的势力大?”
穆承佑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节泛白。方才的轻视早已烟消云散,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顺着脊背往上爬。
他一直将目光放在老二的软弱、老五的莽撞上,却偏偏忽略了穆嘉宁背后这尊压得住朝堂的“大佛”——萧万昌的力量,远比任何一位皇子都要棘手。想到这里,穆承佑的脸色彻底变了,嘴唇动了动,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剩满心的震惊与后怕。
穆靖安看着穆承佑僵住的模样,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三哥,还有个最重要的因素,我们之前根本没往深处想——父皇对大哥的宠爱,从来都是我们几个皇子比不了的。”
“爱屋及乌”四个字,穆靖安说得格外重,“大哥是父皇亲手培养的储君,这份情分本就不同。如今大哥没了,父皇对嘉宁这个亲孙子,只会更疼惜。平心而论,你敢说在父皇心里,你的分量能比得上嘉宁那个孩子吗?”
穆承佑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穆靖安打断:“我知道你想说,父皇是帝王,选储君会以江山社稷为重,不会凭个人喜好。可你别忘了,一旦萧万昌借着辅佐皇孙的由头站出来,再加上父皇对嘉宁的偏爱,满朝文武会怎么看?到时候,‘立嫡孙’的呼声要是起来了,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穆承佑心上。他垂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指节泛白的同时,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落在衣襟上。
方才的震惊渐渐被恐慌取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确实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穆嘉宁或许年幼,可他背后的势力与父皇的偏爱,合在一起就是一把能刺穿他所有谋划的利刃。
“老四,你说得对……”穆承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可眼神却慢慢沉了下来,染上了几分狠厉,“这个小崽子,确实是我最大的威胁。”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穆靖安,眼底的犹豫被决绝取代:“既然已经动了手,斩草就得除根。留着他,迟早是个祸患。”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凝重,烛火摇曳,映着兄弟二人各异的神情——穆靖安的眉头微蹙,似有顾虑;而穆承佑的脸上,已然浮现出不容置疑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