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柱伤愈后,在一个黎明前的暗夜中,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山公社。他带着陈江河筹措的少量盘缠和雷连长提供的模糊路线,踏上了前往地区打探消息的险途。
仓库里少了一个人,并未引起外界丝毫注意。陈江河的生活依旧沿着既定的轨道运行,看病、制药、指导保健小组,甚至对剂型改良的试验也未曾停下。只是他眉宇间那份不易察觉的凝重,又深了几分。
他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渔夫,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敏锐地感知着暗流的每一次微妙变化。
靠山屯那边,在雷连长安排的民兵暗中守护下,暂时恢复了平静,没有再发生入室搜查的事件。但陈江河知道,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寂静。对方绝不会轻易放弃。
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方面,他借着保健小组的名义,开始有意识地指导社员辨识和采集一些药性相似、但相对普通、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替代药材。同时,他也开始将之前收集的一些特别珍贵的药材,如那几株老石斛和部分优质龙骨,转移到更加隐秘、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藏匿起来。
另一方面,他加快了与沈怀仁教授的联系频率。他没有在信中提及任何关于地区老领导或者势力争斗的敏感话题,而是以请教学术、汇报进展的名义,更加详细地描述自己在剂型改良上的尝试和遇到的困难,并附上了一些改进后的成药样品和更详实的数据记录。
他在信中写道:“……基层条件所限,设备简陋,学生虽竭力规范,然终有力所不逮之处。每每思及此,便深感学海无涯,唯有兢兢业业,记录详实,以待他日条件成熟,或可得师长指点,去芜存菁,使此微末之技,能真正惠及更多乡邻……”
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既展示了努力和成果,也点明了困难和局限,更隐隐表达了对更高层面指导和认可的渴望。他相信,以沈教授的智慧和阅历,一定能从中读出一些弦外之音。
这是一步闲棋,也是一步暗棋。他不敢保证一定能起作用,但多一条路,总多一分希望。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
周大夫似乎也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来“指导监督”的次数明显减少,态度也敷衍了许多,仿佛在刻意与保健小组保持距离。陈江河乐得清静,正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内部整顿和应对潜在危机上。
他甚至开始利用夜晚的时间,更加系统地教导狗娃。不仅仅是医术和拳脚,还包括一些基本的侦查与反侦查、野外生存、以及应对突发情况的技巧。狗娃学得极其认真,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渐渐多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机警。
这天傍晚,陈江河正在卫生所后院晾晒一批新炮制的药材,公社的通信用员又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表情。
“陈大夫,有您的电话!县里打来的!”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年代,接到电话可是件稀罕事。
陈江河心中一动,立刻跟着通信人员来到公社大院那部老旧的摇把式电话旁。
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略显熟悉、带着几分客套的声音:“是陈江河同志吗?我是县卫生局医政科的老刘啊。”
是刘科长!
陈江河立刻打起精神:“刘科长,您好!”
“呵呵,江河同志,没打扰你工作吧?”刘科长的语气比上次见面时和蔼了许多,“打电话来,主要是通知你一个事情。地区卫生局对我们上次报上去的关于你们保健小组的那个总结报告很重视啊!经过研究,决定将你们青山公社保健小组,列为‘农村中医药适宜技术推广试点单位’!”
试点单位?陈江河愣了一下,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这可是个荣誉啊,江河同志!”刘科长的声音带着鼓励,“地区局的意思呢,是希望你们再接再厉,继续探索和规范,把好的经验和做法总结出来。当然啦,责任也更重了,一定要确保安全和效果……”
刘科长在电话里说了一大堆鼓励和指示的话,最后才貌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对了,下个月初,地区局分管中医药的王副局长可能会带队下去调研,到时候可能会去你们公社看看,你们提前准备一下。”
放下电话,陈江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试点单位”?地区副局长要来调研?
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并没有让他感到欣喜,反而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地区卫生局给予了“肯定”,并且副局长要亲自下来调研?
这真的是对他们工作的认可吗?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想起杨铁柱打探到的关于“地区老领导寻药续命”的传闻,想起那伙手段狠辣、背景不明的药贩子,想起靠山屯被搜查的事件……
这一切,会不会都与这位即将到来的王副局长有关?
所谓的“调研”,会不会是一场针对他和那些珍贵药材的、更加冠冕堂皇的“考察”和“索取”?
金风未动蝉先觉。
陈江河嗅到了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他抬起头,看着公社大院上空那片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了。
这一次,他面对的,将是来自更高层面、更难以抗拒的压力。
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