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毒雾如同拥有生命的瘴气,翻滚着扩散开来,所过之处草木迅速枯萎,发出“嗤嗤”的轻响。那名苍梧青年(阿岩)踉跄扑到近前,脸上、手上已开始浮现细密的红疹,呼吸急促,眼神却死死盯着林肃等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求。
“救……我……他们……血祭……”他艰难地吐出几个词,身体晃了晃,几乎要倒下。
而在他身后,五六名未被毒雾完全笼罩、或反应较快的黑水部战士,已然怒吼着追至,手中的弯刀和长矛在透过林叶的斑驳光线下闪烁着寒芒。他们脸上涂着代表战纹的深色油彩,眼神凶狠,看到突然出现的林肃一行人,先是惊愕,随即变得更加暴戾,显然将他们当作了苍梧部的援兵或同伙。
“外来者!死!”为首一名脸上有着交叉疤痕的黑水战士用生硬的大靖官话咆哮,手中沉重的铁矛已朝着最前面的甲三狠狠刺来!矛风凌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电光石火之间,已容不得细想!
“退后!屏息!”林肃低喝一声,一把将摇摇欲坠的阿岩拽到身后一块巨石旁,自己则侧身闪开另一名黑水战士劈来的弯刀。他动作迅捷,但牵动了肋下的伤口,一阵刺痛传来。
甲三和其他暗卫反应极快,在林肃出声的同时已然行动。他们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利用灵活的身法和配合,格挡、闪避、诱敌,刻意将这几名追兵引离毒雾扩散的方向,也远离林肃和阿岩所在的位置。
暗卫的训练有素此刻显露无疑。面对人数相当但悍勇凶蛮的黑水战士,他们并不正面缠斗,而是以游斗和擒拿手法为主,力求在不造成致命伤(以免彻底激怒黑水部)的情况下迅速制服对手。匕首的寒光与弯刀的弧影在狭窄的林间空地交错,金属碰撞声与闷哼声接连响起。
林肃将阿岩挡在身后,手握住了腰间的“乌啼”剑柄,目光紧盯着战团,同时留意着周围环境和那仍在缓缓飘散的粉红毒雾。这毒雾看起来扩散速度不算快,但毒性猛烈,必须尽快脱离这片区域。
【小八,分析毒雾成分和扩散范围!007,评估黑水战士战斗力及周围潜在威胁!】他在心中急令。
【宿主,毒雾主要成分为某种混合了致幻与腐蚀性毒素的蛊虫孢子,目前顺风扩散速度约为每秒零点五米,建议立刻向上风或侧方移动至少三十米!】小八的声音带着紧张。
【当前黑水战士单体战斗力评估为中上,战斗风格悍不畏死,但配合粗糙。暂无发现其他埋伏。建议速战速决,此地不宜久留。】007冷静分析。
此刻,甲三已凭借高超的技艺,夺下一名黑水战士的弯刀,反手用刀背将其击晕。另一名暗卫配合默契,用特制的绳索迅速将倒地的一名黑水战士捆缚。但剩下的三名黑水战士见状更加狂暴,其中一人忽然从腰间掏出一个骨哨,放入口中,作势欲吹!
“不能让他报信!”甲三眼神一厉,手中匕首脱手飞出,精准地射向那吹哨者的手腕!
“噗!”匕首贯穿手腕,骨哨连同几根手指一起掉落,那黑水战士发出凄厉的惨嚎。但与此同时,另外两名黑水战士似乎被同伴的惨状刺激,狂吼着放弃了防御,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疯狂扑向最近的暗卫,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暗卫虽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拼命架势逼得手忙脚乱,一名暗卫的肩头被弯刀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林肃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他身形一动,如猎豹般窜出,目标直指那名手腕受伤、正在惨嚎的黑水战士。“乌啼”并未出鞘,林肃以剑鞘为棍,闪电般点向其颈侧穴位!
那黑水战士虽然剧痛,但凶性不减,竟用完好的左手猛地抓向林肃面门,指缝间似乎闪烁着诡异的蓝光,显然藏有剧毒!
林肃侧头避过,剑鞘变点为扫,重重击打在对方太阳穴上。那黑水战士眼白一翻,软软倒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甲三和另一名暗卫也终于制服了最后两名陷入狂暴的黑水战士,用重手法暂时击晕。
战斗在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内结束,短暂却激烈。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毒雾的甜腥味,以及汗水和泥土的气息。几名暗卫或多或少都带了点伤,但无人阵亡。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六名昏迷或受伤的黑水战士,还有远处毒雾中那些生死不知的俘虏和押解者。
“将军,必须立刻离开!”甲三快速检查了一下同伴伤势,神色严峻,“骨哨声可能没传出去,但打斗动静和血腥气很可能引来更多黑水部的人,或者林中的其他东西。”他看了一眼那仍在缓缓飘散的粉红毒雾,“这毒雾也很麻烦。”
林肃点头,迅速做出决断:“带上他(指阿岩),立刻撤离,按备用路线向西,进入密林深处。处理掉我们留下的明显痕迹。”
“那这些人?”一名暗卫指了指地上的黑水战士。
“留在这里。黑水部的人自己会找到他们。”林肃沉声道。他们此行的任务是查探炎谷和离火之精,绝不能与当地部族结下死仇,否则寸步难行。不杀这些战士,已是留情。
两名暗卫迅速架起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的阿岩,其他人默契地清理掉几处明显的脚印和血迹(尤其是己方受伤人员滴落的),将打斗现场尽量还原成部族冲突后的样子,然后一行人迅速隐入西侧茂密幽暗的丛林之中,向着预定的备用集合点疾行。
他们离开后约莫半柱香时间,更多的黑水部战士循着痕迹赶到山坳,看到满地狼藉和中毒倒地的同伴,发出愤怒的吼叫,开始在四周大肆搜索,但林肃等人早已远去,踪迹也被小心掩盖过,黑水部战士在丛林中搜寻一阵无果后,只能抬着伤员和死者悻悻离去,将这笔账自然算在了“狡猾的苍梧部援兵”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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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密林深处,一条隐蔽的溪流旁。
林肃一行人停了下来,确认暂时安全。暗卫熟练地布下警戒哨,并检查周围环境是否有毒虫或陷阱。
阿岩被放在溪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他中毒颇深,脸色青紫,呼吸微弱,身上的红疹已经连成片,开始溃烂流出黄水,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若非他体质似乎异于常人,且有某种基础抗性,恐怕早已毙命。
“将军,此人中毒已深,寻常解毒药恐怕无效。”甲三检查后摇头,“而且他体内似乎还有旧伤和……某种隐疾。”他经验丰富,看出阿岩的身体状况很复杂。
林肃蹲下身,看着这个将他们卷入麻烦的苍梧青年。阿岩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瘦削但筋骨结实,面容带有南疆人特有的深邃轮廓,此刻因痛苦而扭曲。他的衣物虽然破烂,但材质和某些细微的装饰,显示出他并非最底层的平民。
“用这个试试。”林肃从怀中取出萧谨言给的锦囊,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色泽莹白的“清心辟毒丹”。丹药散发出清冽的香气,甫一出现,似乎连周围空气中那股因阿岩伤口溃烂而产生的腥臭都淡了几分。
甲三微微动容:“王爷赐下的御制灵丹?这……用于此人是否……”在他看来,这丹药珍贵无比,用于一个来历不明、且带来麻烦的南疆人,实在奢侈。
“丹药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或许知道我们需要的信息。”林肃没有犹豫,捏开阿岩的嘴,将丹药塞入他口中,又喂了些溪水送下。丹药入口即化,流下咽喉。
众人在旁静静等待。约莫过了一刻钟,阿岩脸上的青紫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虽然仍未苏醒,但生命体征明显好转,身上溃烂处的流脓也停止了。
“果然神效。”甲三松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阿岩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初时眼神还有些涣散和迷茫,待看清围在身边的林肃等人(已取下兜帽,但仍是中原人面孔)时,他猛地一惊,挣扎着想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你身上有毒伤,刚用了药。”林肃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目光审视着他,“你是谁?黑水部为何追捕你们?你说的‘血祭’和‘血蛊’是什么意思?”
阿岩警惕地看着林肃,又看了看周围明显训练有素、绝非普通商旅的暗卫,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咬了下嘴唇,似乎在权衡。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对黑水部刻骨的仇恨压倒了对陌生人的戒备。
“我……我叫岩卡,是苍梧部族长之子……”他声音嘶哑,用带着浓重口音但尚算流利的大靖官话说道,第一句话就让林肃和甲三眼神微凝。
族长之子?竟然是个重要人物!
“黑水部……背弃了祖灵,投靠了魔鬼!”阿岩(岩卡)眼中燃起愤怒和恐惧交织的火焰,“他们……他们和一个来自中原、自称‘圣使’的邪恶巫师合作,要在血月之夜,用九百九十九个活人的心脏和鲜血,在黑水部的圣地‘血池’炼制‘万灵血蛊’!用来……用来献给更可怕的存在,换取力量!我们苍梧部不愿屈服,他们就袭击我们的村落,抓走我们的族人,充当……充当祭品!”他说到最后,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中原“圣使”?邪恶巫师?万灵血蛊?血月之夜献祭?
这些信息如同惊雷,在林肃脑海中炸响!这无疑与“圣蛊计划”密切相关!黑水部,竟然已经深度参与其中,甚至成为了执行者之一!
“你说的‘圣使’,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那个更可怕的存在,又是什么?”林肃追问道,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岩卡喘息着,回忆道:“圣使……总是穿着黑袍,戴着恶鬼面具,看不到脸。声音很怪,像石头摩擦……他身边跟着几个同样黑袍的人,还有……还有可怕的尸傀!他们能操纵毒虫,能让死人站起来走路!黑水部的大巫师‘蝮’对他言听计从。至于更可怕的存在……”他眼中恐惧更甚,“我听黑水部一个投降过去的叛徒酒醉后说……是……是‘万蛊之母’,在南疆圣地沉睡了千年的邪神……需要用无尽的鲜血和国运献祭,才能唤醒……”
万蛊之母!这恐怕就是南疆大巫师试图培育的“蛊王”的最终形态,或者说是其力量来源!
林肃与甲三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情况比预想的更严重,南疆的“圣蛊计划”已经进入实质性的执行阶段,黑水部成为了马前卒,而那个中原“圣使”,极有可能就是“荆棘之眼”派来与南疆接洽、甚至主导部分计划的核心人物!
“你知道‘离火之精’吗?”林肃忽然问出关键问题。
岩卡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肃会问这个,他想了想,犹豫道:“离火之精……是传说中诞生于极致地火中的圣物,据说蕴含着纯粹的火灵之力……我们南疆古老的歌谣里提到过,它曾经是镇压‘万蛊之母’的三大圣物之一……但早已遗失在岁月中。你……你们找它做什么?”
镇压万蛊之母的圣物之一?林肃心中一动。南疆内线情报中提到“离火之精”是“圣蛊计划”所需的三样奇物之一,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它很可能不仅是祭祀所需,更是平衡或控制“万蛊之母”力量的关键!
“它在哪?炎谷里是否有线索?”林肃紧紧盯着岩卡。
岩卡被他的目光所慑,下意识地回答:“炎谷……是我们苍梧部和黑水部传说中的圣地交界,也是上古大战的一处遗址。部族里最古老的巫师代代口传,说炎谷最深处的地火岩浆中,可能还残留着离火之精的碎片……但那里太危险了,地火无常,毒瘴万年不散,还有……还有上古遗留的守护灵和诅咒,没人敢深入核心区域。黑水部的大巫师‘蝮’和那个圣使,最近好像也在派人探查炎谷,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
果然!炎谷确实是关键地点!黑水部和“圣使”也在寻找离火之精,或者与之相关的东西!
“你能带我们去炎谷外围,或者提供更具体的线索吗?”林肃问。眼前这个苍梧族长之子,或许是他们迅速获取炎谷信息的最佳途径。
岩卡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我……我想回去救我的族人!黑水部抓走了我们几十个人,血月之夜就要到了,他们会被……”他眼中涌出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
“你想救族人,靠你一个人,或者你现在逃回去召集残余力量,来得及吗?”林肃冷静地指出残酷的现实,“黑水部有‘圣使’和尸傀相助,实力大增。你们苍梧部猝不及防,损失惨重。你现在回去,无异于送死,更救不了任何人。”
岩卡浑身一震,绝望地低下头。
“但我们不同。”林肃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们是来阻止‘圣使’和黑水部的疯狂计划的。我们的目标,与你要救族人的目标,并不冲突。甚至,如果我们能成功破坏他们的祭祀,找到或阻止他们得到关键之物(比如离火之精),你的族人自然就安全了。而你对炎谷和当地情况的了解,能帮助我们更快做到这一点。这是合作,也是你目前唯一能做的、最有可能拯救族人的方式。”
岩卡抬起头,看着林肃。这个年轻的中原将领眼神清澈而坚定,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沉稳如山又锐利如剑的气质。他想起刚才那枚神奇的丹药,想起这些人干脆利落解决黑水战士的身手……
“你们……真的能阻止他们?”岩卡声音颤抖着问。
“我们会尽全力。”林肃没有给出虚假的承诺,但他的态度本身就有一种说服力,“至少,比你现在独自回去复仇或送死,希望更大。”
岩卡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肃以为他要拒绝。最终,他用力抹了一把脸,眼神变得决绝:“好!我带你们去炎谷!我知道几条秘密的小路,可以避开黑水部的大部分巡逻队和毒瘴区。但最深处……我也没有进去过,只能带你们到先祖告诫的边界。”
“足够了。”林肃点头,“你先休息,处理伤口。一个时辰后我们出发。”他示意暗卫给岩卡处理外伤,并分些干粮和水给他。
岩卡看着林肃转身去与甲三商议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粗糙但干净的水囊和肉干,这个饱受惊吓、家破人亡的南疆青年,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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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城,夜色已深。
萧谨言尚未休息,他正在听乙七的回报。
“……跟踪那两名探查乱石坡的疑犯到了城东的‘悦来客栈’,他们十分警觉,途中多次反侦察,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近。他们在客栈后院与另一名商贾打扮的人短暂接触,交换了一个包裹,然后分头离开。我们的人分成两路继续跟踪,但那名商贾在穿过东市时,利用人群和几个早有准备的接应,成功摆脱了跟踪。另一路跟踪那两名疑犯出城,他们在城外十里亭与一队伪装成商队的马匹汇合,随后快马加鞭往北去了,看方向是北境。我们的人没有合适的马匹,未能继续跟踪。”乙七单膝跪地,语气带着自责,“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
“北境……”萧谨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寒光闪烁,“看来,‘星陨之铁’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该听到的人耳朵里。他们反应很快,派出的也是精锐。摆脱跟踪的手段也很专业,不是寻常势力。”他看向乙七,“此事不怪你们,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且有高手策划。确认他们探查过‘陨铁’样本即可。那个商贾和接应他的人,查过底细吗?”
“查了,客栈登记的名字是假的,接应的人面生,应该不是平州本地长期居住的。已经让丙十二通过画像在暗网中排查,但目前尚无消息。”乙七答道。
“继续查,但不必强求。”萧谨言道,“对方既然敢来,就一定有安全撤离的渠道。我们要关注的是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北境……看来得提醒我们的人加倍小心了。”
他挥退乙七,独自站在窗前。平州的“饵”已经抛出,并引起了目标注意。林肃在南疆应该也已开始行动。京城那边暗流涌动。三方棋局,都已落子。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更加凶险。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乌啼”已赠予林肃。不知他现在是否顺利?南疆巫蛊诡谲,那个倔强又总是不顾自身安危的家伙……
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在夜深人静时悄然滋生,比任何军国大事更扰人心绪。
萧谨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不合时宜的担忧强行压下。他是大靖的靖王,平州的主帅,无数人的性命系于他一身。他不能,也不该有太多的私人情绪。
然而,脑海中那张清俊而坚毅的面容,却愈发清晰。
“林肃……”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将力量与祝福传递过去,“一定要……平安。”
夜色浓稠,万籁俱寂。而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正一点点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