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日,何涛定然欣然前往,但此刻他心急火燎要去请功,本想推辞。
可转念一想,这宋江乃是张通判眼前的红人,与自己品级虽相差不大,但位置关键,平日里对自己也颇为客气,自己若断然拒绝,岂非拂了对方面子?日后在张通判那边,怕是不好说话。
再者,自己此番立下大功,正要扬眉吐气,有宋江这等人物在场,正好可稍稍展露一番,让他知道自己的能耐,日后在张通判面前也能美言几句。
想到此处,何涛脸上堆起笑容,还礼道:“宋孔目盛情,何涛岂敢推辞?只是……实不相瞒,我这手头上正有一桩紧急公务,需立刻面见恩相禀报。”
宋江故作惊讶,随即了然一笑,上前一步,亲热地拉住何涛的手臂,道:
“观察所说的紧急公务,莫非是那生辰纲一案有了眉目?此乃大喜事!更该浮一大白,预祝观察马到功成!况且,恩相此刻是否得闲尚未可知,观察不如先与小弟小酌两杯,定定神,再去禀报不迟。酒肆就在左近,误不了事。”
何涛见他说得在理,加之自己连日奔波,也确实乏了,便半推半就道:“如此……便叨扰宋孔目了。”
两人遂勾肩搭背,来到府衙前街一家僻静干净的酒肆,拣了个雅间坐下。宋江出手阔绰,不需何涛开口,便点了好几样精致菜肴,又特意嘱咐酒保将那坛兰溪酒烫得滚热。
酒菜上齐,宋江亲自为何涛斟满酒杯,举杯道:“何观察连日辛劳,小弟敬你一杯!”
何涛连忙举杯相迎:“孔目客气,不敢当,不敢当。”
三杯热酒下肚,何涛腹中暖烘烘的,多日来的焦虑疲惫一扫而空,话也多了起来。宋江却不急问案情,只是天南海北地闲聊,时而说起江湖趣闻,时而论及衙门公务,言语风趣,见解独到,更兼不时为何涛斟酒布菜,照顾得无微不至。
何涛只觉得与宋江交谈,如沐春风,心中那点戒备早已抛到九霄云外,暗赞:
“人都说宋江宋公明会做人,今日方知不虚!瞧他这待人接物,何等体贴周到!句句话都让人听着舒坦,难怪上下都与他交好,张通判也如此信重于他。”
酒至半酣,宋江见何涛面泛红光,神态放松,这才似不经意地问道:“观何观察今日气色,眉宇间喜色暗藏,可是那生辰纲一案,真个有了重大突破?”
何涛此时已将对方案作知己,加之几分酒意,哪里还忍得住卖弄之心?他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得意之情:“不瞒宋孔目,此案……已被我破了!”
“哦?”宋江面露惊容,“果真?观察端的好手段!却不知是哪路贼人如此大胆?”
何涛嘿嘿一笑,将声音压低:“为首的,乃是郓城县东溪村的保正,托塔天王晁盖!”
“晁盖?”
宋江心中如同惊雷炸响,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但他城府极深,瞬间便恢复如常,反而露出疑惑之色:“可是那位仗义疏财,闻名山东的晁保正?他怎会做下这等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何涛并未察觉宋江的异样,兀自说道:
“不单是他,还有他庄上的吴学究吴用,一个云游道士公孙胜,以及几个江湖亡命之徒,一个叫武松,一个叫刘唐,一个叫韩伯龙。便是他们几人,伙同那被捕的白日鼠白胜,在黄泥冈上用计麻翻了杨志一行,劫了生辰纲!白胜已然招供,铁证如山!”
宋江面上不动声色,反而为何涛斟满酒,赞道:“何观察明察秋毫,真乃神人也!此案一破,观察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来,小弟再敬你一杯,预祝观察早日擒得元凶!”
何涛被他一捧,更是飘飘然,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只觉得平生从未如此快意。
两人又饮了几杯,宋江见目的已达,便借口衙中还有文书待办,会了酒钱,与何涛一同出了酒肆。何涛自去州衙后堂寻丁渭禀报,宋江则站在原地,望着何涛匆匆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
宋江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此事关乎兄弟晁盖生死,绝不能袖手旁观!但如何行事,却需斟酌。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转身,快步向通判府衙走去。
……
来到张叔夜的书房外,求见之后,宋江入内,屏退左右,将方才从何涛处听来的消息,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张叔夜。
末了,宋江撩衣跪倒在地,沉声道:“通判明鉴,那晁盖与小人是故交,自幼相识,情同手足。小人深知其为人,虽性喜任侠,结交江湖,但绝非大奸大恶之徒。此番劫取生辰纲,想必另有隐情。小人不敢欺瞒通判,特来请罪!如何处置,但凭通判吩咐!”
他这一番坦诚相告,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若张叔夜是个刻板迂腐之人,立刻便可将他拿下,治他个勾结匪类之罪。
然而张叔夜听罢,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宋江。
良久,张叔夜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公明,你起来说话。”
“谢通判。”宋江依言起身,垂手侍立。
张叔夜捻须道:“你能不避嫌疑,据实以告,足见忠恳。公明,你近日为衙中事务奔波,甚是辛劳。此事既已由何涛经办,你便不必再参与了。”
张叔夜话锋一转:“通判府衙近来事务不多,你且回家休息几日,养好精神再来。”
宋江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了张叔夜的深意!
这分明是看出了他与晁盖的交情匪浅,故而网开一面,给他留下时间去给晁盖报信,所谓休沐,不过是避开干系的托词!
刹那间,宋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激之情。
他再次深深一揖到地,“通判体恤下情,恩同再造!宋江……感激不尽!”
张叔夜摆了摆手,淡淡道:“去吧。好生将养,莫要误了期限。”
“是!小人告退!”宋江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书房。
一出府衙,宋江立刻加快了脚步。他并未回家,而是径直走向马厩,取了自己的坐骑,一跃而上,猛抽一鞭,那马吃痛,撒开四蹄,便向着郓城县东溪村方向,疾驰而去!
此刻天色阴沉,乌云渐聚,似有山雨欲来。宋江伏在马背上,耳畔风声呼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快!再快些!务必赶在官兵到达之前,通知晁盖哥哥逃走!”
他深知,何涛既已拿到白胜口供,丁渭定然会立刻行文郓城县,并派何涛带人前去捉拿。从济州到郓城,官道虽近,但自己抄小路快马加鞭,或能抢得一线先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