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将手中的竹筷朝后退了退,自己往前挪了挪身子,挡在裴砚卿与炭火之间,像是生怕那跳动的火苗会惊扰到他。
裴砚卿望着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方才因棋局和调侃而起的种种心绪,此刻竟都化作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在心底缓缓漾开。
他没有应声,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发顶,连带着空气中弥漫的酒肉香气,都似乎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谢允春在一旁瞧见了这两人之间那无声的默契,眼底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倒比这灶上的酒炙肉还要让人觉得暖心。
他捻着胡须,嘴角噙着笑,“来,阿砚,帮忙端菜。”
“好。”裴砚卿闻言,上前一步从谢允春手中接过瓷盘。
许清嘉也连忙将刚烤好的酒炙肉盛入白瓷盘中,肉块油光锃亮,表皮泛着焦糖色的光泽,香料的碎屑均匀地裹在肉皮上,还未上桌便引得人垂涎欲滴。
她端起盘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裴砚卿的手背,两人皆是一愣,她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连带着方才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跳都再次失序。
裴砚卿握着瓷盘的手指也微微收紧,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才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只是端着盘子的手却比先前更稳了几分。
石桌上很快便摆满了菜肴,除了那道香气扑鼻的酒炙肉,还有清炒时蔬、凉拌木耳,以及一碗热气腾腾的菌菇汤,简单的家常便饭,却在这雨天里透着一股格外温馨的烟火气。
谢允春将最后一碗米饭放在桌上,笑着招呼道:“快坐快坐,尝尝阿念的手艺,这酒炙肉她可是全程跟着学的,味道应当差不了。”
裴砚卿依言夹起一块酒炙肉放入口中,牙齿轻咬之下,肉皮的微焦与内里的酥烂瞬间在舌尖化开。
先是炭火炙烤后的焦香带着果木的清冽窜入鼻腔,紧接着,米酒的醇香便温柔地漫上来,那股微甜的发酵气息中和了五花肉的肥腻,只留下脂香与酒香交织的醇厚。
“如何?”许清嘉看向裴砚卿,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裴砚卿慢慢咀嚼着,片刻后,才缓缓颔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你的手艺,一向是极好的。”
谢允春在一旁听得眉开眼笑,连忙给许清嘉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看样子,你小子私底下没少尝阿念做的吃食吧?这孩子心细,做什么都带着股认真劲儿,连一碗阳春面都能煮得让人念想许久。”
他说着,又给裴砚卿添了些酒,“来,尝尝这新酿的米酒,配着这酒炙肉,才算得上圆满。”
裴砚卿端起酒杯,与谢允春轻轻一碰,米酒入喉清甜温热,顺着喉咙滑下,暖意便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一顿饭后,许清嘉在厨房帮着谢允春收拾。
她趁着这个机会开口问道:“师公,昨日你交给我的父亲留下的遗物,你可曾看过?”
谢允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疑惑道:“倒是未曾看过,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许清嘉用干布擦着碗沿,摇了摇头。
看样子那信件里的事情师公并不知晓。
紧接着她又问道:“没什么,就是瞧见里面有一本《燕京食肆风味手札》,父亲在世时并未提起他曾去过燕京。”
谢允春将最后一只盘子放进碗柜,转过身靠在流理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擦碗时沾了水汽的袖口,沉吟道:“我记得那时候你父亲也才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他独自一人去往燕京闯荡,估计手札就是那时候写下的吧,他在燕京待了约莫五年,听说还在一家颇有名望的酒楼里做过学徒,跟着那里的老师傅学了不少南北菜肴的做法。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回了洛州,鲜少提起在燕京发生的事情。”
“对了!”谢允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记得你父亲回来的第二年,曾收到过一封书信,在那之后她就只留下一封辞别信给我,说是受故人之托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在那之后,我就早也没了他的消息……”
听到这里,许清嘉也觉得疑惑。
如果当年父亲所做的事情就是受母亲所托,去燕京接她,那为何后来没有再回洛州,而是带着她去了宁州。
又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跟师公联系过,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寄出?
许清嘉越想心头越是沉甸甸的,父亲的身影在记忆里渐渐模糊,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往事,仿佛藏着无数个难以解开的谜团。
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雨珠顺着屋檐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就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理不清,也道不明。
谢允春见她神色怔忡,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在想你父亲了,他当年走得匆忙,连句嘱咐都没留下,我猜他许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选择这样不告而别,如今你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又寻到了自己想做的事,他若是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高兴的。”
许清嘉点了点头,将但心中的疑虑却始终散不去。
等到厨房里收拾干净,谢允春才推搡着许清嘉出去,他对一旁的裴砚卿道:“这雨也停了,你们二人不妨去那尝鲜会逛一逛,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才好,别总闷在院子里,也好让我这老头子自己一个人歇息一会儿。”
裴砚卿闻言,目光转向许清嘉,见她眉宇间仍有几分郁色,便温声道:“师公说得是,我正好也想去见识见识。”
许清嘉看向裴砚卿他的眼神沉静如潭,仿佛能映出她此刻复杂的心境,“你已经在这里陪了我跟师公许久了,不会耽误你处理公务吗?”
裴砚卿脚步微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声音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无妨,公务之事总有章法,倒是难得与你一同出门走走,权当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笃定,仿佛早已将她的心事看穿,只愿用这样温和的方式,为她寻一处暂时安放愁绪的角落。
许清嘉望着他眼中那份真切的关切,心头微微的滞涩渐渐消融,仿佛被他眼底的暖意轻轻熨平,“正好昨日一直在帮沈大哥他们忙活,也没好好逛一逛。”
“这才对吗!”谢允春笑着拍了拍裴砚卿的胳膊,“阿砚啊,你可得把阿念照顾好,这孩子心思重,有什么事都爱藏在心里,你多担待着些。”
裴砚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许清嘉身上,语气郑重:“师公放心,我会的。”
许清嘉被谢允春这番话说得脸颊发烫,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师公,您又取笑我。”
谢允春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