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卷着碎雪,敲打着漪澜苑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廊下的铜鹤香炉里,燃着的炭火烧得有气无力,连带着殿内的温度都比往日低了几分。苏晓晓拢了拢身上的素色锦缎披风,指尖触及微凉的衣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殿里是真的冷。
“春桃,”她放下手中的线装书,看向正在整理妆奁的宫女,“今日的炭好像不太够?”
春桃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掠过一丝委屈,嗫嚅道:“娘娘,不是不够……是内务府送来的炭,实在是……”
“哦?”苏晓晓挑眉,“拿来我看看。”
不多时,两个小太监抬着半筐炭走进来。掀开盖在上面的棉布,里面的景象让苏晓晓皱起了眉——所谓的“银炭”,大半是泛着乌光的黑炭,还掺杂着不少碎末,凑近了闻,能嗅到一股呛人的硫磺味。
“就这?”苏晓晓拿起一块黑炭,掂量了一下,“内务府给漪澜苑的份例,就是这种东西?”
按宫规,宸婉仪的份例是每日二十斤银炭。银炭洁白无烟,火力旺盛,是宫里上等的炭火。可眼前这些,别说银炭了,连中等的柴炭都算不上。
春桃眼圈红了:“前几日送来的还勉强能用,今日这批……小禄子去问了,内务府的人只说‘今年炭价贵,各宫都得省着用’,还说……还说娘娘您素来节俭,定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不在意?”苏晓晓轻笑一声,将黑炭扔回筐里,“他们倒是会给我戴高帽。”
【这哪是省着用,分明是故意刁难。除了德妃,谁还有这闲心指使内务府给我使绊子?】她心里门儿清,自打中秋家宴上压过了德妃的风头,这位“贤良淑德”的娘娘,就没断过给她使小绊子。只是没想到,这次竟克扣到了炭火头上。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抱怨声。是负责烧炭的小太监在跟宫女嘀咕:“……这破炭怎么烧啊?烟大得呛人,昨晚差点把暖阁的毡子熏黑了。跟着宸婉仪,看着风光,连口好炭都用不上,还不如去个清静的小院子呢……”
“小声点!让娘娘听见了仔细你的皮!”
“听见又怎样?本来就是嘛……”
春桃脸色大变,正要出去呵斥,却被苏晓晓拦住了。
“随他们去吧。”苏晓晓语气平静,“换作是我,天天守着呛人的黑炭,也得抱怨几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跟着主子,图的无非是个安稳体面。连基本的炭火都保障不了,确实容易寒了人心。德妃这招,倒是阴得很,不直接针对我,却想从下人这里瓦解我的根基。】
她看着那筐劣质黑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德妃要的,不是让她挨冻,而是想看她气急败坏地去找内务府理论,甚至跑到萧绝面前哭诉——到时候,“骄纵善妒”“小题大做”的帽子,就能稳稳扣在她头上。
“想让我上当?”苏晓晓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那么容易。”
她转向一直候在一旁的大太监小禄子:“小禄子,你去我那匣子取五十两银子,悄悄出宫,去城南的‘福顺炭铺’买最好的银炭,越多越好,记着,别声张。”
小禄子一愣:“娘娘,不用去跟内务府理论吗?这分明是他们克扣份例……”
“理论什么?”苏晓晓淡淡道,“跟他们费口舌,还不如自己买炭来得痛快。去吧,快去快回。”
“是。”小禄子虽满心不解,但还是躬身领命而去。
春桃急道:“娘娘,您这是何必?明明是他们的错,您该告诉陛下才是!”
“告诉陛下?”苏晓晓摇摇头,“一点炭火的小事,就跑去叨扰陛下,显得我多没气度?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眼中带着狡黠,“我倒要看看,德妃接下来还能使出什么花样。”
【先让子弹飞一会儿。她越是想激怒我,我越要沉住气。】
***傍晚时分,小禄子带着几辆马车悄悄回到漪澜苑的后门。马车上装的,全是锃亮雪白的银炭,一打开箱子,就透着一股温润的暖意。
“娘娘,您看,这是福顺炭铺最好的银炭,一点烟都没有,奴才特意让人试烧了一块,火力旺得很!”小禄子献宝似的捧来一块银炭,果然洁白如玉,纹理细密。
苏晓晓满意地点点头:“不错。让人把这些炭搬到暖阁和下人的住处,平均分了,大家都用点好的。”
“平均分?”春桃惊讶,“娘娘,这可是您自己花钱买的……”
“钱没了可以再赚,人心散了,可就难聚了。”苏晓晓笑道,“他们跟着我,受了委屈,这点炭火,就当是我给大家赔个不是。”
她亲自跟着去了下人的住处。那是几间简陋的耳房,里面果然冷得很,角落里堆着那筐劣质黑炭,炉膛里的火奄奄一息,几个小太监冻得搓手跺脚。
看到苏晓晓进来,众人慌忙跪下:“参见娘娘!”
“起来吧。”苏晓晓示意小禄子把银炭搬进来,“前几日让大家受委屈了。这些银炭,是我让人特意买的,大家先用着,暖和暖和身子。”
众人看着那雪白的银炭,又看看苏晓晓温和的神色,都愣住了。尤其是早上抱怨的那个小太监,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娘娘……这……”一个年长的宫女哽咽道,“这是您自己的银子买的,我们怎能……”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苏晓晓拿起一块银炭,放进炉膛里,“跟着我,没让你们过上安稳日子,反而受了这些腌臜气,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好。但请大家放心,份例的事,我自有主张,断不会让大家一直受委屈。”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暖流,淌进每个人的心里。这些日子,他们不是没听说其他宫的下人议论,说宸婉仪虽得宠,却性子软,连内务府都敢欺负。可今日一看,娘娘不是软,是不愿跟小人计较;不是不在意他们,反而把他们的委屈记在心上。
“娘娘!”那个抱怨的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奴才不是人!奴才不该抱怨娘娘!您罚奴才吧!”
“知错就改就好。”苏晓晓虚扶了一把,“好好烧炭,让大家都暖暖和和的,比什么都强。”
“是!奴才遵命!”
银炭很快烧了起来,温暖的火苗舔着炉膛,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洋洋的。下人们看着苏晓晓的背影,心里的那点动摇和抱怨,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感激和愧疚。
“咱们娘娘,真是个好主子。”
“以后谁再敢说娘娘坏话,我第一个不答应!”
“就是!咱们得好好伺候娘娘,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与此同时,承乾宫。
萧绝批阅完奏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发现茶水凉了。他皱了皱眉:“李德全,去看看,漪澜苑那边的炭火够不够。这几日降温,别冻着她。”
李德全心里“咯噔”一下,支支吾吾道:“陛下……这个……”
“嗯?”萧绝抬眼,“有话就说。”
李德全硬着头皮道:“奴才……奴才听说,内务府给漪澜苑送的炭,不太好……好像是掺了黑炭……”
萧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内务府敢克扣她的份例?”
“奴才也只是听说,具体情况……”李德全不敢妄言,但他知道,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是德妃的心腹,这事十有八九跟德妃脱不了干系。
萧绝放下茶杯,起身道:“摆驾,去漪澜苑。”
他倒要看看,谁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他的人。
然而,刚走到漪澜苑门口,萧绝就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暖意融融,暖阁的窗户半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跳跃的火光。不同于黑炭的呛人烟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松木香——那是上等银炭燃烧的味道。
“这是……”萧绝挑眉,看向李德全。
李德全也懵了,连忙让人去打听,回来的小太监低声道:“回陛下,宸婉仪娘娘嫌内务府的炭不好,自己花钱让小禄子出宫买了银炭,不仅自己用,还给下人们分了不少呢。下人们都说……都说娘娘体恤下人。”
萧绝闻言,眼中的怒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笑意。
这丫头,倒是比他想的更有办法。
他没有进去,转身对李德全道:“回宫。”
“陛下不进去看看?”
“不必了。”萧绝脚步轻快,“她既已有安排,朕就不添乱了。”
只是,内务府那些人,是该敲打敲打了。
***三日后,内务府爆出一桩“糊涂账”——负责采买炭火的管事太监,被查出虚报账目,中饱私囊,光是劣质炭冒充银炭这一项,就贪墨了近万两银子。
萧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结果一查,牵扯出了内务府总管太监。最终,总管太监被撤换,杖责二十,发配到皇陵守墓;涉事的管事太监,直接被拖到慎刑司,再没出来。
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是李德全的远房侄子,机灵得很。上任第一天,就亲自押着两车最好的银炭送到漪澜苑,还一个劲儿地赔罪:“娘娘恕罪!都是前总管办事不力,委屈您了!以后漪澜苑的份例,奴才亲自盯着,保证一点差错都没有!”
苏晓晓看着那两车雪白的银炭,笑了笑:“有劳总管了。”
【萧绝这手敲山震虎,倒是干净利落。】她心里清楚,这哪是什么“糊涂账”,分明是萧绝给她出气呢。
炭火风波平息,漪澜苑再次恢复了暖意。而经过这件事,下人们对苏晓晓更是忠心耿耿。谁都知道,自家主子不仅有陛下的宠爱,更有容人之量和处事的智慧,跟着这样的主子,才有奔头。
暖阁里,苏晓晓窝在软榻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奶茶。春桃在一旁絮絮叨叨:“……听说德妃娘娘得知内务府总管被撤,气得砸碎了一套官窑茶杯呢!还有人说,前几日她宫里的炭火也被克扣了,说是‘严查贪墨期间,各宫一视同仁’,哈哈哈……”
苏晓晓轻笑,没说话。
【想给我使绊子,总得付出点代价。德妃啊德妃,这才只是开始呢。】
她拿起一块刚烤好的栗子糕,放进嘴里。软糯香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配上温热的奶茶,暖到了心底。
这后宫的日子,果然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