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金晶和高苗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今天是步行基准测试！”金晶抬起手腕，煞有介事地看着运动手表，“我们要精确掌握从出家门到进教室的时间。明天再测试全程骑共享单车，看看能节省多少。走路有走路的好，能说话，骑车就只剩赶路了。”
高苗安静地听着，步频却不慢，隐隐有股不愿拖后腿的劲儿。被金晶如此正式地纳入她的“大计划”里，成为一种关键变量，这种感觉很新奇，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被重视的暖意。
“其实我自己的时间掐得准准的，”金晶继续她的战略分析，“有一个小时弹性空间呢。但现在加上你，我们就得重新精密计算一下。你看，今天我们不仅吃了晚饭，我还洗了澡，咱们还吃了水果，现在这个步速……”她又看了一眼手表，信心满满，“六点四十前肯定能坐到教室里！充裕得很！”
高苗忍不住轻轻回了一句：“好像我就会耽误你多少时间似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近乎撒娇的嗔怪。
“不是耽误！”金晶连忙摆手，眼睛亮晶晶地凑近她，“我是在想，如果我们以后回来，就只是为了完成吃饭洗澡这两个环节，那多没意思，跟完成任务似的。我们的核心目标，是执行‘人类观察计划’！要参与，要围观，要深度了解我外婆和你妈妈的‘工作’状态！那才值得咱们每天跑这一趟，对吧？”
高苗被她描绘的“宏图”逗得嘴角微弯，却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远处已经亮起灯火的教学楼。
金晶观察着她的侧脸，忽然换了话题，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好奇：“苗苗，说真的，我觉得你妈对你，有点……嗯，如履薄冰。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要是在我妈面前这样，她早就……”她缩了缩脖子，做出一个老鹰抓小鸡的动作，“我妈是鹰妈妈，随时准备俯冲。你妈像只兔妈妈，小心翼翼的看着你。”
高苗心里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戳中了。脸上有些发烫，她加快了脚步，把金晶甩开了一小段距离，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金晶的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涟漪。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母亲的态度可以被这样形容——“如履薄冰”。这个词，让她心口泛起一阵复杂的酸涩。
金晶看着她突然加快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足够飘进高苗的耳朵：“不过，终归是我妈……昨天我给我爸打电话，听到她回来，我就把电话挂了……现在，好像又有点想她了……”
高苗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臭苗苗！等等我！”金晶笑着追了上去，两人身影重新并肩，融入通往校门的人群中。
城市的另一端，cbd的摩天楼里，灯火通明。
陈雪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新品市场计划上移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她的助理沈琴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
“陈总，先休息一下，喝杯咖啡提提神。”沈琴将一杯咖啡放在陈雪面前，动作干练利落。她三十二岁，跟了陈雪六年，从青涩新人成长为陈雪在市场营销部最倚重的臂膀。
“谢谢。”陈雪接过咖啡，浓郁的香气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看着沈琴，这个下属向来周到，“新品上市的节奏还要再抠一下，尤其是社交媒体端的预热期。”
“明白，我已经在做细化方案了。”沈琴在自己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着，“另外，您要的过去三年同类竞品的渠道数据，我也整理好了，发您邮箱了。”
陈雪点点头，对沈琴的效率很满意。这时，外卖送到了，是她们常点的轻食沙拉。
两人暂时放下工作，在会客区的茶几上吃起了简单的晚餐。
“差不多了，”沈琴看了看时间，“陈总，剩下的部分我来收尾，做完发您审核。您先回去吧，家里金总和晶晶还在等您吧？”
陈雪拿着叉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落寞。她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不用赶我。家里就我一个，俊明最近项目紧，住公司附近了。晶晶……也去她外婆那儿了。”她抬起头，看向沈琴，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流露真实情绪的疲惫，“我现在啊，就是个标准的‘空巢中年妇女’。”
话匣子无意中被打开。沈琴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专业的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理解。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那您更该给自己放个小假，享受一下难得的清静。”
陈雪摇了摇头，叉起一块牛油果：“清静过头就是冷清了。倒是你，沈琴，”她将话题转向对方，带着长辈式的关心，“个人问题也该抓紧了。女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是要有个家，有个伴。”
沈琴闻言，笑了笑，那笑容通透而带着一丝清醒的疏离：“随缘吧。或者，等哪天突然昏了头再说。”她喝了口水，语气平和却坚定，“陈总，不瞒您说，有时候我看着您，看着身边很多成了家的朋友，反而觉得，人终归是孤独的。”
陈雪挑眉，看向她。
“您看，有了家，有了孩子，像晶晶，终有一天要展翅高飞，去过她自己的生活。伴侣呢，也有自己的事业轨道和压力，就像金总现在。物理上的陪伴，并不等同于精神上的共鸣。”沈琴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很多时候，烦恼和压力，依然需要自己独自面对和消化。多一个人，多是多了一份责任、一份牵挂，当然，也有温暖和依靠。但若是指望另一个人来完全驱散骨子里的那点孤独，可能最终难免会失望。说到底，学会如何与自己安然相处，可能才是每个人一辈子的功课。”
这番话，像一阵清冷的风，吹进了陈雪因疲惫和烦闷而有些混沌的脑海。她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沈琴的逻辑清晰冷静，剥开了家庭温情的外壳，直指内核的孤独本质。这与她一直以来坚信的“家庭堡垒”观念产生了剧烈的碰撞。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低下头，用叉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沙拉，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先……先把眼前这个新品方案搞定吧。数据部分，你再核对一遍。”
“好的，陈总。”沈琴识趣地不再多言，拿起平板电脑，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窗外，都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勾勒出繁华而疏离的夜景。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两个事业有成的女性，一个在迷茫中审视自己摇摇欲坠的家庭价值，一个在清醒中守护着自己独立的边界。而在几公里外，明亮的教室里，两个少女正伏案疾书，她们的“人类观察计划”才刚刚启航，前方是尚且模糊不清的、关于爱与羁绊的漫长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