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前两天凯兰迪尔侦查时提到过，王都西面城墙外有一片被称为“裂脊”的乱石峡谷。
那里地形复杂，怪石嶙峋，还有不少天然形成的岩缝和洞穴，
常年弥漫着有毒的瘴气，连王都最贪财的走私贩子都不太愿意往那儿钻。
就那儿了。
沈无殇掉头就往西城方向摸去。
她专挑最脏最乱的贫民区边缘走，翻过堆满垃圾的矮墙，钻过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出口（屏住呼吸，内心把教团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甚至还扒着一辆运泔水的牛车混出了城门——那气味，让她觉得刚才在垃圾场打架都算得上清新怡人。
出了城，她不敢走大路，一头扎进了城外的荒树林。
借着树木的掩护，朝着西面那片灰蒙蒙、光秃秃的岩石山脊狂奔。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林间的光线变得斑驳而暧昧。
她身上的粗布衣服被荆棘划出了好几道口子，脸上抹的灶灰被汗水和林间露水冲得一道白一道黑，看上去比真正的流浪汉还狼狈。
就在她即将冲出树林，
前方已经能看到“裂脊”峡谷那狰狞的灰白色岩石轮廓时——
“嗡……”
一种低沉的、仿佛无数虫翼同时震动的声音，从她头顶的林冠上空传来。
沈无殇猛地刹住脚步，后背瞬间紧贴一棵粗壮的树干，抬头向上望去。
透过枝叶的缝隙，她看到几道巨大的、拖着惨绿色尾迹的阴影，正在低空盘旋。
那东西的轮廓像是放大了十倍的蝙蝠，但翅膀上覆盖的不是皮膜，而是某种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布满倒刺的甲壳。
头部的位置看不见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不断开合的口器，滴落着粘稠的、冒着青烟的酸液。
飞行魔兽。而且是被人为改造、操控过的飞行魔兽。
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亵渎气息，隔着几十米都能闻到。
教团连这玩意儿都放出来了？
还真看得起她。
更糟糕的是，地面上，树林边缘的阴影里，也开始影影绰绰地出现人影。
不止三个，至少七八个，穿着统一的灰褐色衣服，动作无声而迅捷，呈扇形向她的位置包抄过来。
空中封锁，地面围剿。
这是打定主意不让她进峡谷，要在这片相对开阔的树林边缘把她摁死。
沈无殇深吸一口气——
吸到一半想起这林子里可能也有毒，又硬生生憋住——脑子飞快转动。
硬冲进峡谷？
空中那几只大蝙蝠不是摆设，它们的酸液和俯冲攻击在开阔地带是致命的。
退回树林深处？
地面追兵已经封死了退路，而且林子里障碍物多，反而限制她自己的移动。
就地防御？
等死还差不多。
麻烦。
真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她就想查个石板，怎么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就在她快速扫视周围，寻找可能利用的地形或突破口，
甚至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引爆身上剩下的几枚吱吱牌“小玩意儿”来个同归于尽（至少能清净点）时——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突兀地从极高的天际传来！
不是箭矢，也不是能量攻击，那声音更清脆，更迅疾，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撕裂空气的锋锐感。
下一秒，正在低空盘旋的一只飞行魔兽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尖啸！
它那覆盖着甲壳的左边翅膀根部，突然炸开一团刺眼的银白色火花！
甲壳碎片混合着黑色的粘液四下飞溅！
那魔兽顿时失去平衡，打着旋儿朝地面栽去，重重砸进树林，压断了一大片树木，发出轰然巨响。
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破空锐响！
“咻！咻！咻！”
另外两只飞行魔兽也相继中招，一只被击中头侧，惨叫着胡乱扑腾；
另一只被击中腹部，翻滚着坠向远处的山崖。
突如其来的空中打击，让地面包抄的教团成员也出现了瞬间的混乱。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寻找攻击来源。
沈无殇也抬起头。
夕阳西下的橘红色天幕上，几个小小的黑点正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下。
随着距离拉近，能看清那是……人形？
不，不是纯粹的人形。
他们背后伸展着巨大的、线条流畅的翅膀！
翼人？
那些俯冲而下的身影在接近树林上空时猛地拉平，翅膀拍动，带起强劲的气流，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
他们悬浮在离地约二十米的空中，总共六人。
为首的翼人身材修长矫健，穿着贴身的、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暗色皮甲，
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类似弩炮但更精巧的武器，刚才那几道银白色攻击显然就是这东西发射的。
她的翅膀……是深紫色的。
不是那种高贵的紫罗兰色，而是更暗沉、更深邃，
仿佛暮色将尽时天际最后一抹晦暗的紫，边缘还带着些不规则的、墨染般的斑痕。
她身后的五名翼人，翅膀颜色也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不是翼人族常见的纯白、银灰或天蓝色，
而是各种深暗、驳杂，甚至带着明显色块拼接的“非主流”颜色。
此刻，这六名翼人悬浮在空中，手中的奇异弩炮对准了下方惊疑不定的教团成员，
也……若有若无地扫过了藏在树后的沈无殇。
地面上，教团为首的那人——不是之前垃圾场那个，换了张脸，
但眼神一样冰冷——脸色阴沉地抬头，
用嘶哑的声音喝道：“翼人？这里不关你们的事！滚开！”
深紫色翅膀的翼人队长（沈无殇猜的）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头，对身后的同伴做了个手势。
五名翼人同时扣动了手中弩炮的扳机。
“嗤嗤嗤嗤——！”
不是刚才那种银白色的能量箭矢，这次射出的是数十枚细小的、闪烁着寒光的金属短钉，覆盖面积极大，如同暴雨般洒向地面的教团成员！
教团成员反应极快，或闪避，或撑起黑暗能量护盾。
但短钉的数量太多，太密，还是有两人躲闪不及，被钉中了手臂或肩膀，顿时发出惨叫——
短钉上显然附着了某种克制黑暗能量的东西，伤口处滋滋作响，冒出黑烟。
“撤！”
地面上的教团首领当机立断，知道今天事不可为，狠狠瞪了空中的翼人一眼，
又看了眼沈无殇藏身的方向，带着手下迅速退入树林阴影中，消失不见。
空中，深紫色翅膀的翼人队长这才缓缓降低高度，最后轻盈地落在沈无殇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收起翅膀。
她的翅膀收起时如同披风般拢在身后，那深邃的紫色在夕阳余晖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
另外五名翼人也相继落地，分散警戒。
沈无殇从树后走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和灰尘，看向那名翼人队长。
对方也在打量她，目光锐利，带着审视，但并没有敌意。
“谢谢。”沈无殇言简意赅。
虽然她觉得自己也能杀出去，但肯定更麻烦，更费劲。省点力气总是好的。
翼人队长点点头，声音清脆利落，像山涧敲击岩石的泉水：
“不客气。我们刚好在附近侦察，看到那些‘腐翼兽’和下面那些黑袍子的走狗在围攻一个人。”
她顿了顿，看着沈无殇，
“你不是王都的人。那些黑袍子为什么追杀你？”
沈无殇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
“你们的翅膀颜色……在族里不太受欢迎？”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失礼。
旁边的几名翼人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但翼人队长却只是挑了挑英气的眉毛，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点自嘲的讥诮：
“何止不受欢迎。‘暮紫’，‘夜斑’，‘杂色’……在族老们眼里，我们这些颜色‘不祥’的翅膀，是玷污血脉的象征，是厄运的预兆。侦察队？不过是流放的美化说法罢了。”
她身后的翼人们也都露出类似的神情，有愤懑，有无奈，更多的是习惯了的麻木。
沈无殇“哦”了一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脸上没什么同情，也没什么鄙夷，就跟听到“今天天气不错”一个表情。
“所以你们就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侦察？”
她看了一眼周围荒凉的环境。
翼人队长被这反应弄得愣了一下。
一般人听到她们因为翅膀颜色被排挤，要么虚伪地表示同情，要么下意识地流露出异样眼光。
可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女，反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
“这里……清净。”
翼人队长最终憋出这么一句。
沈无殇又“哦”了一声，
然后指了指西面那片“裂脊”峡谷：
“我要去那边。你们呢？”
翼人队长犹豫了一下。
她们的任务只是例行侦察，现在救了人，按说该返航了。
但……这个被黑袍子追杀的人，看起来很不一般。
那些黑袍子的腐翼兽可不好对付，刚才她们也是占了突袭和武器克制的便宜。
“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远处的天空突然又传来那种令人牙酸的振翅声！
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众人脸色一变。
只见东北和西北两个方向的天空中，又出现了七八个黑点！
全是那种被改造过的飞行魔兽！
而且这次它们飞得更高，更分散，显然学聪明了！
“操。”沈无殇低声骂了一句。
教团这是下了血本了？
就为了她这块破石板？
“上背！”
翼人队长当机立断，对沈无殇喝道，
“腐翼兽太多，地面走不了！我们带你进峡谷！”
沈无殇看了一眼那些逼近的飞行魔兽，又看了一眼翼人队长伸出的手和宽阔的紫色翅膀背面。
骑鸟人？
这体验倒是新鲜。
她也没矫情，抓住对方的手，借力一跃，就轻盈地落在了对方背后。
翼人队长的翅膀比她想象中更有力，肌肉结实，羽毛（或者说类似羽毛的覆羽）光滑而坚韧，带着微热的体温。
“抓紧！”翼人队长低喝一声，双翼猛地展开，用力一振！
“呼——！”
强劲的升力传来，沈无殇下意识地搂住了对方的腰（很细，但充满力量感）。
另外五名翼人也同时升空。
六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裂脊”峡谷的方向疾飞而去！
身后，那些飞行魔兽发出愤怒的尖啸，紧追不舍。
空中追击战开始了。
翼人们显然对这片空域极为熟悉，她们利用峡谷两侧陡峭的岩壁、突出的怪石，
不断做出各种高难度的急转、俯冲、爬升，灵活得像天空中的雨燕。
沈无殇死死搂着翼人队长的腰，感觉自己像是在坐一台没有安全带的、全程超音速的过山车，还是敞篷的。
狂风扑面，吹得她睁不开眼，头发乱舞，胃里一阵翻腾。
后面的飞行魔兽虽然数量多，但体型庞大，转弯不及翼人灵活，几次试图喷吐酸液或俯冲扑击都被险险躲过。
但它们的速度不慢，而且似乎有某种追踪手段，死死咬在后面。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翼人队长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长时间高机动飞行对体力消耗极大。
沈无殇眯着眼，从狂风的缝隙中观察着后面紧追的魔兽。
她注意到，这些魔兽的飞行似乎不完全靠自身，它们甲壳缝隙里嵌着一些散发着微弱紫黑色光芒的晶体，翅膀根部也有类似的能量纹路。
“往那边！”
她突然在翼人队长耳边大喊，指向峡谷深处一个特别狭窄、两侧岩壁几乎合拢、只留下一道缝隙的隘口。
翼人队长没有犹豫，双翼一收，朝着那隘口疾冲而去！
身后的飞行魔兽也跟着冲了过来。
就在翼人小队险之又险地穿过隘口的瞬间——
沈无殇松开一只手，掌心向上，一抹极其凝练、仿佛浓缩了星光的能量在她掌心浮现。
不是攻击，而是……干扰。
她将那股能量朝着隘口上方一块摇摇欲坠的巨大悬石，轻轻一“推”。
【领地之心】的规则之力，即使远离星火城，即使能量微弱，对物质结构的细微影响还是能做到的。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