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似……早就料到会有此事发生？”
对面，沈星然慵懒地斜倚在一旁的软垫扶手上，墨色僧袍衬得他面容愈发白皙，深邃的目光却如鹰隼般牢牢锁定着楚洛书，眸底翻涌着难以捉摸的复杂情绪，既有毫不掩饰的探究，亦有一抹深沉的审视。
“我又非那九天之上俯瞰众生、洞察古今的神只，又岂能未卜先知，预知祸福？”
楚洛书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温润如玉的杯沿，细细品味着新茶的醇厚回甘，神情依旧是一贯的平淡疏离，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他那身纤尘不染的洁白僧袍上，略带着几分玩味：“刚回京都，莫不是又上哪儿开坛讲经，普度众生去了？”
“想知道？”沈星然挑眉反问，唇角噙着一抹神秘的笑意。
“不想！”楚洛书毫不犹豫地拒绝，继续悠然品茗：“能请得动大名鼎鼎的寂空大师屈尊过府的，除了各大寺庙，左不过都是些皇亲国戚、王孙贵胄，或是权倾朝野的肱股大臣。是谁，又有何目的，于我而言，也无甚好打听的兴致。”
沈星然闻言，淡淡笑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回请我的，是昭和公主府。”
楚洛书的手在茶杯边缘微不可查地一顿，旋即便恢复了自然流畅的动作，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了一下，巧妙地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情绪波动。
萧嫣的公主府已然落成，前些时候才得了正式的封号，这才刚搬出皇宫不久。
此刻，她竟会找高僧过府，且还请了个与她颇有嫌隙的得道高僧……
“你应下了？”楚洛书抬眸，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沈星然却不答反问道：“岂有不应之理？”
楚洛书看着他那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便不再言语，只静静品茶，将答案留给了对方自己去揣摩。
雨点子越来越大，起初的淅沥变成了急促的敲打，击在马车的车顶篷布上，发出独特而富有韵律的“噼啪”声响，仿若一篇激昂的乐章，轻轻敲打着无形的鼓点，也敲打在两人的心弦之上。
很快，马车便驶入了京都的巍峨城门。
楚洛书随手从车座旁抽出一把绘着青竹的油纸伞，递给沈星然，言简意赅地道：“伞拿着，城门处人多眼杂，自己走去吧。”
说罢，捏了捏楚枫的肩膀，随即扬鞭策马，绝尘而去，将沈星然孤零零地“扔”在了喧嚣渐起的城门前，一派潇洒不羁的做派。
车轮滚滚，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将城门口的喧嚣与人影迅速抛在身后。
车厢内温暖静谧，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与嘈杂。
楚洛书撩开车帘一角，回望了一眼那抹被雨水洇湿、显得格外孤清的白衣身影，随即放下帘子，隔绝了视线。
楚枫回头看了眼远处还站在雨幕中的那道白色身影：“少爷，雨这般大，将那秃驴扔哪儿会不会不太好啊？”
人家刚在庄子上可也是帮了不少忙的。
楚洛书闻言却是低低笑笑：“果儿，坏话呢，是背着人说的，这才几步远就开始嚼人舌头了。遇见大方的倒不同你计较了，若遇到个小心眼的，舌头都给你拔了喂狗去。”
楚枫连忙捂着自己的嘴：“已经走了这么远，他不能听见吧！”
楚洛书摇摇头没理他，转而吩咐道：“初七，你去找架马车，亲自将他送到昭和公主府去。”
“主子，可是……”初七面露难色，脚步都有些迟疑。
这差事，搞不好可是要挨二十鞭的！
楚洛书的声音骤然变得严厉：“让你去便去，哪来的那么多可是！”
“是！”初七不敢再多言，肃然应诺，转身便消失在雨幕中。
看着初七消失的方向，楚枫定了定神，轻挥马鞭，将马车往侯府方向赶去。
不过，马车刚驶过繁华的朱雀大街，前方街巷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几骑锦衣华服、显然是勋贵子弟的年轻公子，不顾风雨，纵马急驰而来。
楚枫见他们速度太快，唯恐惊了自家马匹，慌忙勒紧缰绳，将马车稳稳停靠在街边避让。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前方人群中，竟有一骑也在距马车几丈开外之处猛然勒马停驻。
伴随着一声马匹响鼻与蹄声顿止，一道浸透雨水的呼喊穿透雨幕：“楚哥……！”
乍一听见这称呼，楚洛书下意识蹙起了眉峰。
他掀开车帘一角，只见林景轩一身华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初具棱角的轮廓。
他双目赤红，不知是因冰冷的雨水冲刷，还是因内心翻江倒海的悲恸，整个人显得狼狈又激动。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急成这样？”楚洛书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南疆有部落突袭！”
林景轩的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的哭腔，语速又快又急，显然是情绪完全失控了：“我爹受了重伤，四叔被蛮抓了，六叔失踪了，我爷爷……我爷爷他……”
说到这里，他已经是泣不成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我们刚刚进宫去求了皇上，领了圣旨，准备带兵驰援！这一趟……这一趟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
他大口喘着气，雨水混着泪水从脸颊肆意淌落，模样凄惨：“我家老爷子……他总跟我说你是聪明人，有大智慧，让我一定要信你！要是我……要是我回不来了，楚哥，求你……求你一定帮忙照顾一下安国公府的女眷们，我怕她们……”
楚洛书盯着雨幕中那张因激动和悲伤而涨红的脸，努力想从中找寻故人的影子，可惜记忆有些模糊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寂。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角：“你的家眷，只有你自己能照顾好。我这里……可没有替人照顾女眷的嗜好。”
“楚哥！”林景轩心急如焚，还想再恳求一番，带着穿越者的直白和急切：“我真的会把她们托付给你的！你一定要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