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泥浆的佃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变调:“庄头!不好了!后山……后山的土坡好像又要塌了!方才那声闷响,就跟打雷似的,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什么?!”众人脸色骤变,方才稍定的心神瞬间又悬到了嗓子眼。
楚洛书猛地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两道闪电,直直射向庄后那片原本墨绿、此刻却仿佛酝酿着无尽凶险的山林。
果然,隐约能听到一阵沉闷的、如同远古巨兽在地下苏醒咆哮的轰隆声,从山林深处滚滚而来,脚下的土地也随之传来一阵令人心悸的轻微震颤,桌上的杯盏都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所有人——!”楚洛书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惊慌与窃窃私语:“立刻撤离到前院最高处那棵老槐树下!快!”
他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呼吸都保持着平稳的节奏,冷静得仿佛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在调度千军万马。
他先是迅速扫视全场,鹰隼般的目光精准地确认了每一个人的位置与安全状况,然后立即下达了最清晰、最有效的指令,声音沉稳,指令明确:“初七你和庄头,带青壮年前锋开路,保护妇孺!楚枫,你断后,确保无人掉队!所有人,不要拥挤,有序撤离!”
庄头反应极快,立刻扯开嗓子呼应,招呼着青壮年护着老人孩子,潮水般向外围的开阔地带转移。
楚枫也立刻上前一步,与庄头并肩,协助维持秩序,大声引导着慌乱的人群:“别慌!跟紧前面的人!往大槐树那边跑!”
楚洛书本人则依旧静静地伫立在廊下的阴影里,纤瘦的身影在昏沉的天色下,如一尊沉稳的磐石,任凭狂风卷着尘土拂过他的衣袂。
他没有武功,无法像武者那样飞身扑救,但他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一种精神的支柱与力量的象征。
他的镇定自若,如同一剂强心针,无形中安抚了所有人的情绪,让他们在灭顶之灾面前,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可以依托的主心骨。
他的目光如永不疲倦的雷达,始终追随着庄头等人的身影,大脑飞速运转,目测着泥石流的潜在路径、冲击速度和可能波及的最远范围,口中却在持续发出冷静而精准的指令:“初七,带几个人去西侧断后,堵住岔路,确保没人掉队!楚枫你同几位妇人,看好那些吓傻了的孩子,别让他们乱跑乱撞!”
在他的指挥下,整个撤离过程虽然紧张万分,气氛凝重如铁,却奇迹般地井然有序,没有发生推搡踩踏,也没有人因过度恐惧而迷失方向,宛如一艘在惊涛骇浪中依然保持着航向的船。
然而,大自然的怒火远非人力所能轻易揣度。
山体滑坡的速度与规模,远超想象!
那股积蓄已久的巨大冲击力终于彻底爆发,浑浊的泥浆裹挟着巨石、断木,如一条择人而噬的黄色巨龙,以不可阻挡之势咆哮而下,眼看就要将那几间孤零零、尚在冒着炊烟的茅屋彻底吞噬!
楚洛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眼睁睁看到,一位白发苍苍、佝偻着背的老妪,正拼尽全身力气试图背起一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往外跑,但腿脚不便加上泥泞的拖拽,她的速度实在太慢了!
而负责那片区域疏散的庄户们,此刻正被另一侧因滑坡引发的泥石流余波牵制,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抽身兼顾!
“糟了……”楚枫急得满头大汗,拳头紧握,却无能为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刹那,一道白色身影如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楚洛书身侧的密林阴影中暴射而出!
那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所能理解的极限,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那人影在空中以一个违背常理的不可思议角度转折,仿佛无视了重力的束缚,精准无比地落在那老妪和小女孩的身前,双臂如铁钳般展开,竟一手一个,将二人如同拎起两只小猫般轻巧地提起,足尖在泥泞的地面上轻轻一点,身形飘然后退,便已将二人毫发无损地带出了塌方会波及到的范围!
是沈星然!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跟随至此,如同一头蛰伏在最危险边缘的猎豹,耐心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此刻却将这份惊人的力量,用于拯救素不相识的平民!
他身着一袭与这泥泞环境格格不入的洁净白色僧袍,光秃秃的头顶上,那几个象征着虔诚的戒疤在昏暗的天光下清晰可见,此刻竟为了几个平民,甘冒奇险,以身涉险!
“主子!”暗处,玄夜和玄影的身影几乎同时显现,目睹这一幕,心下也是齐齐一紧,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深深的不解。
初七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嘴巴微张,竟忘了呼吸,呆立当场。
将人轻轻放在安全地带,沈星然毫不停留,一个轻盈的纵身,如一片无根的羽毛,翩翩然落在了楚洛书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他面对楚洛书,不徐不疾地双手合十,行了一个标准的佛礼,清朗的佛号在这方才还充斥着绝望嘶吼的天地间响起,显得格外突兀与诡异:“阿弥陀佛,楚施主,又见面了。”
“寂空大师!”楚洛书缓缓收回目光,从沈星然身上移开,复又深深地凝视着他,不过几个时辰,这位人便换了身行头,如鬼魅般出现在此处,此刻更是以如此惊世骇俗的方式救人于危难。
“还当真是有缘呐!”
他一字一顿,目光如炬,锐利如刀,直欲穿透那层慈悲为怀的僧袍,不知道这人今晨才到的京都,这时候不好生在侯府休息,跑到这儿来又是要做什么妖。
“贫僧恰巧路过,施主恰巧在此,可不是有缘吗。”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楚洛书的肩头,投向远处仍在微微震颤、山体裂隙中不断有碎石滚落、显然随时可能爆发更大规模灾难的墨绿色山峦,声音里那份慵懒与戏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浓厚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