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然从容拭唇,面对楚洛书的怒意,非但不惧,眼底反而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仿佛楚洛书的反应正在他预料之中。
林景轩低头默默用膳,听着二人这熟稔中带着锋芒的对话,看着楚云舒对兄长全然的依赖,再想到楚洛书方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外人,连碗里的粥都品出了几分多余的味道。他匆匆用了些饭菜,便起身拱手:“楚哥,沈公子,云舒妹子,我府中还有些杂事需处理,就先告辞了。”
楚洛书看了他一眼,并未深留,只淡淡道:“路上雪滑,小心些。”
林景轩点头,又对楚云舒笑了笑,便转身离去。
楚云舒也很快被丫鬟唤走,暖阁内只剩下楚洛书与沈星然二人。
沈星然好整以暇地品着茶,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
楚洛书面无表情地起身,向外走去。沈星然自然跟上。
行至无人廊下,楚洛书突然驻足转身,目光如冰刃般直刺沈星然:寂空法师这是经文念得厌烦了,特地来我侯府寻些乐子?
沈星然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带着几分磁性:“元初,你这张嘴,尝尝都能将自己毒死了吧?”
楚洛书冷哼一声:“那便不劳阁下操心。”
“今日天气尚可,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好?”沈星然语气轻松,仿佛在邀约好友。
“不去!”楚洛书断然拒绝。
“别急着拒绝嘛。”沈星然上前一步,距离拉近,声音压低了些:“我有桩生意,想与你谈谈。”
楚洛书挑眉,语带讥诮:“我的商行没有瓦匠,给你修不了金身。”
“不是要瓦匠。”沈星然失笑。
“商队都派出去了,运不了粮食赈济你的善男信女。”
“也不是粮食的事。”
“既不修葺寺庙,又不运送粮草,”楚洛书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沈公子寻我,还能做什么生意?莫非是要布施香火钱给我这侯府?”
沈星然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吐出两个字:“盐引。”
他顿了顿,观察着楚洛书瞬间变化的脸色,又慢悠悠地补充道:“还有……一些,元初你或许会感兴趣的消息。”
他凑得更近,气息几乎拂过楚洛书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诱惑:“怎么样,元初想要哪个?”
“沈,月,规!”
楚洛书一字一顿的轻声念着他的名字,看着他眸子不自觉的眯起,指尖不停在袖中摩擦着,这是他上辈子的习惯,每当他心中不安时便会如此。
楚洛书袖中的指节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面上却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霜模样。
沈星然靠得极近,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未化的细碎雪晶,那声带着诱惑的“元初想要哪个?”仿佛还在空气中萦绕。
“盐引?”楚洛书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
他直接忽略了那故作玄虚的选择,目光冷静地看向沈星然:“沈公子,你是在同我说笑吗?别人不知,你还不知道吗?武宁侯府如今但求安稳。盐引这等招风惹眼的东西,于我何用?是嫌盯着侯府的眼睛还不够多吗?”
他的拒绝直接而彻底,理由清晰,侯府需要的是低调,而非高调介入盐务这等敏感领域。
“还以为元初会问什么消息,原来还是盐引对你才更有吸引力是吗?”
沈星然对于他如此直白且基于现实的拒绝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无挫败之色,反而露出一抹“果然如此”的了然微笑。
他并未急于反驳,而是从容地退开半步,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元初所虑,甚是稳妥。树大招风,确是至理。” 他先肯定了楚洛书的顾虑,化解了对立感。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但正因侯府如今在风口浪尖之下,才更需要一层‘合理’的屏障。纯粹的商贾,在真正的权贵眼中,不过是肥羊。而一份看似招摇、实则名正言顺的盐引,却能给侯府的商业运作披上一层‘奉旨经营’的护甲。”
他刻意强调了“名正言顺”和“护甲”二字。
“更何况,”沈星然的目光变得深邃,引导着楚洛书的思路:“盐引未必非要用来大张旗鼓地贩盐。它可以是一道幌子,一个结交各路人物却不引人怀疑的绝佳借口。”
“旁人只当你楚洛书想借盐利重振家声,谁会想到,你真正在意的,是借此名义悄然布局的其他生意,以及那张由盐引牵起的人情网络?”
他将盐引的价值从“获利工具”巧妙转化为“保护色”和“社交媒介”,这恰恰击中了楚洛书希望低调扩张商业版图的核心需求。
楚洛书沉默了片刻,沈星然的话确实提供了一个他未曾细想过的角度。
利用盐引作为掩护,进行更深层的商业运作和关系铺垫……这听起来风险依旧,但潜在收益,尤其是对“安全”的保障,似乎提升了。
他语气稍缓,但依旧谨慎:“说得轻巧。盐利牵扯甚广,一旦沾手,岂是我想低调便能低调的?”
“这就是我找你的缘故。” 沈星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仿佛早已看透楚洛书心中最深的权衡。
他向前微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共享秘密的亲昵:“我能拿到盐引,自然也能帮你避开明枪暗箭。江南盐运司的王同知是我旧识;漕帮那边,我也能递句话,你只需安心‘借壳’,不必沾手实际盐务。”
这番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楚洛书心房的锁孔,并轻轻转动。
他彻底明白了沈星然的底气所在,能拿到朝廷严控的盐引,本身就意味着在盐铁转运使司乃至更上层拥有过硬的关系,他自己手里还有部分漕运,且还能同漕帮这种江湖势力通气,更说明其触角已深入江湖水路。
这等能量,若能借来稳固自己的商路,确实远胜于他独自在暗处摸索、提防冷箭。
楚洛书垂眸,目光落在脚下被踩实了的雪痕上,仿佛在审视那错综复杂的纹路。
片刻,他再抬眼时,眸中所有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冷静与锐利,如同雪后初霁的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