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过,枯叶落,转眼数月过去,年关将至,深冬的寒风卷着枯叶,在武宁侯府的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几片雪花零星飘落,挂在光秃的枝头,更添几分萧索。
府内虽已开始筹备年节,却因在孝期中,不见丝毫喜庆,反倒比城郊的农户家还要冷清几分。
林景轩提着茶壶,百无聊赖地看着对坐的楚家兄弟,棋盘上黑白子交错,两人已对弈数个时辰,从午后直至夜幕低垂。
“下棋,下棋,你们家就只会下棋吗?”林景轩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突兀:“楚哥你说,哪回我过来,你不是在下棋?真的也太宅了吧,你确定这样一直下去,不会得抑郁症或者社恐症吗?”
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我这么大一个活人还在这儿呢,你们好歹说句话啊,这一动不动的看得我尴尬癌都晚期了。”
楚闻溪抬眸,冷冷扫他一眼:“有病去医馆,侯府治不了疑难杂症。”
“林公子不知,”楚洛书终于放下棋子,缓缓起身:“这人生啊,有时便如这棋局一般,乍看风平浪静,殊不知底下暗藏多少杀机。”
“你是嫡长子?”楚闻溪冷不丁问了一句,手中继续收拾着棋子,头也不抬。
林放先是一愣,本能地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急忙摇头否认。
楚闻溪问完便不再理会,只默默收起散落的棋子,楚洛书也已转入内间,就在林景轩忐忑不安时,却见楚洛书换了身衣裳出来,他低唤一声,门应声而开,楚枫与另一 书童祁然悄步而入。
平日里,楚洛书总是一身素衣,墨发随意披散,颇有几分隐士高人的风范。楚枫一进门就见楚洛书换了衣裳,也不必言语,执起篦子,一袭墨发在手中缠绕,不过 三两下便将他的长发尽数挽起,手法娴熟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林景轩也是把死皮赖脸发挥到了极致,随便抓了把坚果仁,就倚在铜镜旁咂嘴:“哥,你说你明明就一半大小伙子,怎么天天整得比我家老爷子还像老爷子?人八十多岁一开心壮老头,好嘛!到你这儿整个就一十八岁悠闲老大爷!感觉要不是这位果子兄照顾人太厉害,你都得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主儿。”
楚洛书不疾不徐地挑选着发冠:“忙有忙的好,闲有闲的妙。眼下年关将至,也是该忙起来了。”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林公子若无要事,近日还是多在国公府走动走动,日日往我这小小侯府跑太勤,容易让人落了舌头。”
“哟………哟哟哟………这是在给我下逐客令吗?”林景轩坐在铜镜前,从匣子里 拿起一个紫金缅花小冠把玩着:“我说楚哥,我们都这么熟了,你能别一口一个林公子,一口一个林公子 地叫了吗?我……”
楚洛书看了眼镜中的自己,以及身后明显不耐的楚闻溪,淡淡道:“不好意思,我们不熟。”
话音刚落,他起身便走,衣袂飘然,不留半分余地。
“诶!楚哥,你等等……”林放急忙放下发冠,追了出去。
廊下雪花纷飞,楚闻溪与兄长并肩而行。
“兄长既不喜那林小公子,直接将人拦在门外便是,为何……”
遥记得前世,老侯爷还在世时,京都便已是暗流涌动局势不定, 家家各扫门前雪,国公府与老侯爷也算交好,老侯爷出事时国公府还来人看过,可后来……哎!
世人总赞锦上添花,却不记得最让人铭记的该是雪中送炭啊!
京中的达官显贵世家大族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又有谁是不知这个道理,只不过还是得看被接济的人是否还有翻身之日罢了!
楚闻溪话音未落,却见楚洛书突然驻足,仰面望着漫天飞雪。
“一年了。”楚洛书轻声道。
楚闻溪不解:“什么?”
楚洛书收回目光,拂去弟弟肩头的雪花:“年后你便十三了,也到该议亲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柔和:“民间虽有守孝三年之说,但也不耽搁议亲。只是眼下不宜大操大办,姑娘过门恐只能先做妾室。若姑娘不肯委屈,早早定下也是好的,待孝满再成亲,也能落个好名声。”
“我不要!”楚闻溪突然急声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兄长尚未成家,做弟弟的怎好先一步?此事绝无可能!”
楚洛书微微一怔,半年来,弟弟对他向来言听计从,从未如此疾言令色,他眉头微蹙:“有何不妥?”
“哪里都不妥!请兄长断了这个念头,此事我绝不退让。”
见楚闻溪态度如此坚决,楚洛书轻叹一声:“只是商量也不成?”
“不成!”
雪花无声飘落,兄弟二人相对而立,气氛一时凝滞。
“也罢。”楚洛书终是妥协,转而道,“年节将至,府上年岁大的丫头便打发出去寻个好人家吧。如今府上人少,为兄想……”
“全听兄长安排。”楚闻溪立即应道,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恭顺。
但方才那瞬间的激烈反对,却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楚洛书心中荡开层层涟漪。他望着弟弟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寒风卷着细雪,在侯府的飞檐翘角间呜咽穿梭。
廊下的灯笼被吹得左右摇晃,昏黄的光影在青石板上破碎又重合,如同这府中捉摸不定的人心。
林景轩追出厅堂时,只来得及看见楚洛书墨色的衣角在回廊尽头一闪而逝,他急步跟上,却在转角处猛地停住……
楚闻溪正站在梅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枝枯梅。
雪光映着他半边侧脸,神色是林景轩从未见过的阴郁。
“小侯爷?”林景轩试探着唤了一声。
楚闻溪骤然回神,枯梅在他指间断成两截。
他随手抛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天色已晚了,林公子还是请回吧。”
林放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楚枫不知何时已立在廊柱旁,无声无息得像一道影子。
“林公子,请。”楚枫抬手示意,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
待林景轩悻悻离去,楚闻溪也抱着几支红梅回了望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