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帮的夕阳,终于随着上官金虹的身躯一同坠落。
那只曾扼住江湖咽喉的手,此刻无力地垂下,龙凤双环滚落在血泊里,依旧闪烁着冰冷的黄金光泽,却再也无法转动出死亡的弧线。帮众们的呼喊与厮杀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惊愕、恐惧、茫然,最终化为溃散的洪流。
林玄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灼热的刺痛从肋下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亲眼看到那柄飞刀,那柄超越了速度与空间的小刀,如何如一道宿命的谶言,嵌入了上官金虹那双本应无敌的手与咽喉之间。
在那最后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上官金虹的恐惧,而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混杂着傲慢与荒谬的……不信。
他不信,所以他死了。
这个念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林玄的精神深处。他体内翻腾的真气再也压制不住伤势,眼前金星乱冒,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他最后瞥见的,是李寻欢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以及他眼中深不见底的悲伤,还有一道轻盈的身影——是叶玲珑。
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从混沌的深渊中挣扎着浮起。首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浓郁而苦涩的药味混杂着潮湿的泥土芬芳,钻入鼻腔。接着是听觉,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屋内角落里,某种利器划过木头的、极有韵律的“沙沙”声。
林玄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屋顶和一盏昏黄的油灯。他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粗布被褥,胸口的伤处已经被细心地包扎起来。
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浸在那场生死之战的回忆里。
他的脑海如同一面澄澈的镜子,将那一战的每一个瞬间都映照得纤毫毕现。他的拳,上官金虹的环,李寻欢的刀。
过去,在他所熟知的武道世界里,力量是可以被计算的。内力的深厚,招式的精妙,身体的强韧,这些都是构成胜负的基石。降龙十八掌的刚猛,九阴真经的玄奥,都有其“理”可循。可在这里,在这个江湖,他第一次发现,有一种力量,凌驾于这一切之上。
他想起了李寻欢。那个终日咳嗽,看起来比文弱书生还要落魄的男人,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霸者的气息,只有化不开的忧郁和寂寞。然而当他出手时,那柄飞刀却仿佛化作了天道的一部分,不容置疑,无可闪避。
为什么?
林玄在心中反复叩问。那不是内力,不是技巧,更不是速度所能完全解释的。现在,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因为那柄飞刀里,灌注了李寻欢的全部。他的爱,他的恨,他的牺牲,他所有的情感,以及他心中那份对“公道”与“正义”最纯粹、最固执的坚守。那是一种信念。当他掷出飞刀时,他所投出的不仅仅是一件兵器,更是他坚信“正义必胜”的意志。这股意志之强,足以扭曲现实,锁定因果。
与之相对的,是上官金虹。兵器谱上排名第二,权势滔天,武功几乎已臻人力极限。他为何会败?他并非败给了李寻欢的刀,而是败给了自己的“不信”。他一生信奉力量,信奉自己手中的龙凤环,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区区一柄飞刀,一个“神话”,能战胜自己绝对的力量。所以他没有选择最稳妥的闪避,而是伸出手,试图去抓住那个神话,亲手将其捏碎。他的傲慢,他的“不信”,便是他最大的破绽。
林玄的思绪回到了自己身上。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挥出的那一拳。那一拳,早已超越了八极拳的招式范畴,是他将自己穿越两个世界、百折不挠的武道之心,将那份“宁为直折,不为曲全”的刚猛信念,尽数灌注其中的结果。
那一拳打出的,不再是纯粹的物理力量,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宣告。正因为这份纯粹的信念,他的拳才能在那一瞬间,撼动了上官金虹那几乎无懈可击的气场,为李寻欢创造了那唯一的机会。
原来如此……
林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口的伤似乎都不那么痛了。他感到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前所未见的武道之路,在他面前清晰地铺展开来。
信念,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一种超越了精、气、神,超越了内力与招式的,更高层次的力量。
李寻欢的飞刀,因承载了信念而无坚不摧。西门吹雪的剑,因“诚于剑”的信念而锋锐无匹。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又何尝不是源于他对自己手指和朋友绝对的“信任”?
而他林玄要走的,便是这样一条路。以最纯粹的信念,去驾驭自己那身经百战的绝对力量。这才是将“气”升华为“意”的真正法门。
“你醒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林玄转过头,看到李寻欢正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柄刻刀和一个尚未成型的小木人。窗外的雨光映在他脸上,让他那深刻的轮廓显得愈发寂寥。
“我睡了多久?”林玄问道。
“三天。”李寻欢放下刻刀,轻轻咳嗽了两声,“你的伤很重,但你的身体底子,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好。”
林玄挣扎着坐起身,李寻欢没有阻止他。
“谢谢。”林玄由衷地说道。
李寻欢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迷蒙的雨幕,轻声道:“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你的那一拳,江湖中,或许只会少一个多愁善感的酒鬼,多一个为所欲为的枭雄。”
林玄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的刀,为何总能命中?”
李寻欢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赞许。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的拳,又为何能撼动上官金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