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入了窖,豆子装了罐,苏家破院里那令人眼热的“小山”总算不见了踪影。可赵氏心里头那点扬眉吐气的得意劲儿,却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按捺不住地要往外钻。
憋屈了大半年,如今家里有了实实在在的存粮,尤其是那些金贵的、个头赛过拳头的土豆,让她走起路来都觉得腰杆比往日直了几分。这几日出门挖野菜或是去河边洗衣,她总忍不住要跟相熟的妇人叨咕几句。
“唉,你说说,今年这收成,真是愁人,”赵氏挎着篮子,对着旁边同样在挖野菜的妇人叹气道,语气里却带着藏不住的炫耀,“那豆子收得,屋里都快没处下脚了!还有那些土疙瘩,啧啧,个个沉甸甸的,地窖都快塞不下了,真不知道吃到啥时候去!”
那妇人听得眼睛发直,手里的野菜都忘了挖,羡慕道:“他三婶,你们家这可真是发达了!往后可就不愁吃了!”
赵氏心里受用,嘴上却故作烦恼:“发达啥呀,都是些填肚子的玩意儿!就是这储存起来费劲,生怕放坏了,白瞎了那么多粮食!”
类似的话,她在不同场合,对着不同的人,变着花样地说。有时是“担心”粮食太多吃不完,有时是“发愁”地窖不够大,有时甚至“抱怨”天天吃豆子吃得烧心。
消息像风一样,在村里那些妇人闲谈间传开,自然也刮进了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的耳朵里。
这日傍晚,苏明德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凑到正在院里检查土豆干的苏明远身边,压低声音道:“二哥,我今儿个听人说,走氏在外面……嘴有点不太把门,总跟人说咱家粮食多得吃不完,地窖都塞满了……”
苏明远闻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里的土豆干也放下了。他抬眼看向正在灶房门口和王月娥一起摘菜的赵氏,眼神沉了沉。
恰好这时,苏晚晚和阿木从外面回来。阿木是来送些新猎到的山鸡,顺便看看苏家是否需要帮忙修缮入冬前房屋的。他听觉敏锐,刚进院就捕捉到了苏明德那压低的话语,脚步微微一顿。
苏晚晚也听到了三伯的话,心里咯噔一下。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三伯娘,”苏晚晚走到赵氏身边,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院里的人都听见,“咱们家的粮食,是多了点,可那是咱们一大家子人接下来一整年的嚼用,还有明年的种子。这北疆冬天长,万一有个雪灾什么的,能不能撑过去还两说呢。您说是不是?”
赵氏正说得兴起,被苏晚晚这么一打断,脸上有些挂不住,嘟囔道:“我这不是……不就是跟她们闲聊几句嘛,还能把粮食说没了?”
“三弟妹!”苏明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晚晚说得对!祸从口出!咱们家现在看着是有点粮食,可在这地方,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这话传出去,是嫌咱们日子过得太安生了?”
苏明义也从屋里出来,沉着脸道:“老三家的,你长点心!忘了李麻子的事了?这村里,见不得别人好的,不止他一个!”
被两个伯兄接连训斥,赵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却又自知理亏,只得悻悻地低下头,用力揪着手里的菜叶。
阿木站在院门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沉默地走上前,将山鸡递给迎过来的李慧心,然后目光扫过院墙,对苏明远道:“苏二叔,最近晚上,多留意些。”
他这话没头没尾,却让苏明远心头一凛:“阿木,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阿木摇了摇头:“只是觉得,粮食太多了,招眼。”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夜里打猎,会多往这边绕绕。”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连阿木都感觉到了潜在的危险。
苏明远感激地点点头:“有劳你了,阿木。”
阿木没再多说,看了一眼苏晚晚,见她神色平静,但眼神里带着思索,便转身离开了。
阿木走后,苏明远立刻召集了全家人,包括还在赌气的赵氏。
“都听好了,”苏明远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从今天起,谁也不准在外面谈论咱家收成和存粮的事!有人问起,就说刚够糊口,勉强度日!尤其是你,老三家的,要是再让我听见你在外头胡咧咧,别怪我家法伺候!”
赵氏吓得一哆嗦,喏喏称是。
苏明远又对苏明义和苏青松道:“老大,青松,晚上警醒点,轮流守夜。院墙和门窗都再检查一遍。”
“爹,放心吧!”苏青松立刻应道,年轻人对这种“守卫家园”的任务充满了使命感。
苏明义也重重点头:“俺晓得轻重!”
然而,麻烦并不会因为苏家的警惕而消失。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声。
负责前半夜守夜的苏青松裹着破棉袄,抱着根结实的木棍,靠坐在院门后,强打着精神。到了后半夜,他实在有些熬不住,眼皮开始打架。
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际,院墙外似乎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像是泥土滑落的窸窣声。
苏青松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声音又没了。
他以为是风吹的,或者是野猫路过,刚松了口气,准备换个姿势,那窸窣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了些,似乎就在东边那堵较矮的院墙外!
有人!
苏青松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木棍,悄悄站起身,透过门缝往外看。月光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墙头似乎有个黑影晃动了一下!
“谁?!”苏青松猛地拉开门,大喝一声,同时用力敲响了手边早就准备好的一面破锣!
“哐哐哐——!”
刺耳的锣声瞬间划破了夜的宁静。
那墙头的黑影显然没料到会被发现,吓得“哎哟”一声,噗通从墙上摔了下去,接着就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痛呼声,迅速远去。
苏家破屋里的灯立刻亮了起来,苏明远、苏明义甚至连苏明德都提着棍子冲了出来。
“青松,怎么回事?”苏明远急问。
“有人!刚才有人想翻东边那堵矮墙!”苏青松指着黑影消失的方向,心有余悸。
苏明义立刻提着棍子追了出去,但外面夜色浓重,早已不见了人影,只在墙根下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脚印和几片被蹭掉的墙皮。
众人回到院里,脸色都很难看。
“肯定是来踩点的!”苏明义咬牙切齿,“要不是青松机警,后果不堪设想!”
赵氏此刻吓得脸都白了,缩在苏明德身后,浑身发抖。她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那些炫耀的话,可能真的给家里招来了祸事。
苏明远看着那堵矮墙,又看看惊魂未定的家人,沉声道:“都看到了吧?咱们这点家底,已经被人盯上了!往后,谁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别怪我翻脸无情!”
他的目光尤其在赵氏脸上停留了片刻,赵氏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一夜,苏家无人安眠。丰收带来的喜悦,被现实的危机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