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官道,尘土在车轮与马蹄下缓缓扬起,又归于沉寂。离开了阴山那浸透血与火的土地,离开了北疆凛冽的风,空气中似乎都带上了一种陌生的、属于中原的温润气息。
陈骤的队伍规模不大,却极为精悍。除了土根、铁战率领的两百名亲卫营精锐作为扈从,他还带上了几位核心的得力干将:
大牛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列,他那魁梧的身形和拄在身侧的陌刀,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虽然卸下了破军营的重担,但他豪爽勇猛的性格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离开战场的落寞,以及对京城的好奇。
岳斌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一身黑衣,沉默地跟在陈骤车驾旁,仿佛一道永远不会松懈的影子。他负责沿途的警戒与安全调度,那双锐利的眼睛扫过道路两旁任何可能藏匿危险的地方,陷阵营校尉的谨慎与狠辣,被他带到了这南下的旅途之中。
胡茬和张嵩两位骑兵校尉也随行在列。他们暂时离开了朔风营和疾风骑,但骑术依旧精湛,负责队伍的前出侦察与侧翼游弋。习惯了在广阔草原纵马驰骋的他们,对于即将抵达的、规矩繁多的京城,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白玉堂一袭青衫,骑在马上,显得卓尔不群。这位江南剑术名家,此刻更像是一位随行的客卿。他负责陈骤的贴身安全,尤其是在某些亲卫不便靠近的场合,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将是最后的保障。同时,他也在暗中留意沿途的江湖风声,为陈骤在京城的活动提供另一层面的信息。
老猫则如同真正融入阴影的猫,早已带着几名最得力的影卫,提前出发,潜行匿踪,先一步赶往洛阳。他的任务是利用一切渠道,在陈骤抵达之前,摸清京城各方势力的动向,尤其是那些可能对陈骤不利的明枪暗箭,提前布下眼线,编织一张无形的信息网。
队伍中还有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栓子。这个在钦差堂前挺身而出的年轻文书,被陈骤点名带在了身边。廖文清认为他心细胆正,熟知鹰扬军内部文书往来,且在那场风波中证明了忠诚,带在身边处理往来文书、记录见闻,最为合适。栓子自己则既激动又惶恐,紧紧抱着那个装着重要文书的匣子,仿佛抱着自己的性命。
陈骤和苏婉共乘一辆宽敞却并不奢华的马车。车帘偶尔被风掀起,能看到陈骤沉静思索的侧脸,以及苏婉安静阅读医书或整理药箱的身影。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一种历经生死、相知相守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此行回京,除了述职受赏,完成那迟来的婚礼,亦是他们关系的正式确立,从此风雨同舟。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快,陈骤似乎有意借此机会,观察沿途风土人情,也让这些习惯了沙场征战的部下,逐步适应中原的节奏。
这一日,行至一处驿馆歇脚。夜晚,陈骤将几位将领召至房中议事。
“京城不比北疆,规矩多,耳目杂。”陈骤目光扫过众人,“我们此番回去,是功臣,也是靶子。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
大牛瓮声瓮气道:“将军放心!谁敢对您不利,俺老牛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岳斌冷冷接口:“在京城,拧脑袋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授人以柄。”
胡茬挠了挠头:“那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缩着脖子做人吧?”
陈骤看向一直沉默的白玉堂:“白先生,你怎么看?”
白玉堂微微一笑,气质温润,话语却带着锋芒:“将军,京城是虎狼之地,亦是名利之场。示之以强,则群起攻之;示之以弱,则人人可欺。关键在于一个‘度’。该显威时,如岳校尉之冷峻,大牛校尉之勇悍,不可收敛;该藏锋时,则需如张校尉、胡校尉般,看似寻常。至于暗处的较量,”他顿了顿,“自有老猫和影卫去应对。而我们,只需做好将军的眼睛、耳朵和……恰到好处的拳头。”
陈骤点了点头,白玉堂的分析切中要害。他又看向栓子:“栓子,你负责记录我们沿途所见所闻,尤其是各地官员接待的态度、民间对北疆战事的议论,一字一句,皆要详实。”
“是,将军!”栓子连忙应道,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队伍继续南下,越靠近中原腹地,城镇越发繁华,官道上的车马行人也越来越多。沿途州县官员闻讯,纷纷出城相迎,设宴款待,言辞恭敬,态度热情。但陈骤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热情背后,是探究,是审视,甚至是隐藏极深的忌惮。
一些关于北疆战事、关于陈骤“拥兵自重”、“桀骜不驯”的流言,似乎也随着他们的南下,悄然在某些圈子里传播。
“听见没?有人说咱们将军在北疆说一不二,连钦差都敢顶撞……”休息时,胡茬压低声音对张嵩道。
张嵩皱了皱眉:“放屁!那是赵崇那狗贼构陷!将军是为了弟兄们!”
大牛听得怒目圆睁,差点就要拍案而起,被岳斌一个眼神制止。
陈骤对此似乎充耳不闻,依旧按部就班地行进,该接受的接待接受,该推辞的宴请推辞,态度不卑不亢。苏婉则利用医术,在沿途为一些患有疑难杂症的百姓诊治,悄然为陈骤积累着民望。
这一路,既是归途,也是进入更大战场前的预演。每一个人的神经都逐渐绷紧,他们知道,当洛阳那高大的城墙映入眼帘时,真正的考验,才会开始。而他们,这支从血火中走出的北疆铁骑的核心,将跟随他们的将军,共同面对那未知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