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龙抬头,惊蛰。
平皋城的冻土彻底酥软,护城河的冰层融化,漾着浑浊的春水。杨柳抽出嫩黄的芽孢,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甜气息。然而,这份万物复苏的生机之下,一股暗流却悄然变得汹涌。
这日清晨,鹰扬将军府大门刚开,一名驿卒便浑身泥泞、踉跄冲入,将一份染血的军报高高举起,嘶声喊道:“急报!西线急报!楼烦县遭袭!”
整个将军府瞬间被引爆。豆子手中的笔掉在刚抄录好的文书上,洇开一团墨渍。小六正抱着卷宗往外跑,闻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栓子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脸色煞白。
廖文清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军报,迅速拆开,目光扫过,脸色顿时铁青。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对闻讯赶来的郡府官员和府内属吏沉声道:“楼烦县昨夜遭不明马队突袭,城外三处粮仓被焚,守军伤亡数十,敌军……敌军遁入西面山区,踪迹不明。”
“不明马队?”郡府一名参军失声,“难道是胡人?浑邪部不是败退了吗?”
“军报未明言敌军身份,只言其装备杂乱,作战悍勇,来去如风。”廖文清将军报递给豆子,“立刻抄录,八百里加急,分送阴山大营与北疆行营!”他又看向小六和栓子,“你二人,即刻调取所有关于西边诸县,尤其是楼烦、武州一带的防务文书、粮秣储备记录,我要立刻核查!”
“是!”三人压下心中惊骇,立刻行动起来。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平皋城。刚刚安定下来的人心再次浮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
阴山大营,接到急报时已是午后。
陈骤中军大帐内,诸将齐聚,气氛肃杀。韩迁当众宣读了军报内容。
“楼烦县……”胡茬第一个拍案而起,眼珠子瞪得溜圆,“他娘的!肯定是慕容部那帮龟孙子搞的鬼!打着不明马队的旗号,想来试探咱们!”
窦通满脸横肉抖动,瓮声道:“还用试探?烧粮仓,断后勤,就是冲着咱们来的!将军,让俺老窦带霆击营过去,把那些藏头露尾的鼠辈揪出来碾碎!”
大牛也吼道:“算俺破军营一个!”
岳斌虽未说话,但冷峻的脸上杀意凛然。张嵩、李顺等人也纷纷请战。
陈骤抬手,压下帐内的躁动。他目光沉静,看向老猫和谢远:“你们怎么看?”
老猫的独眼闪烁着寒光:“将军,袭击者手法老辣,焚粮即走,不恋战,不露痕迹,确是慕容部精锐游骑的风格。他们选择楼烦,此地西接慕容部势力范围,南联内地粮道,位置敏感。此举,既是挑衅,也是试探,更可能是想切断我军部分后勤,激怒我们仓促西进。”
谢远补充道:“根据地形分析,敌军遁入的西面山区,沟壑纵横,易守难攻,利于小股部队周旋。若我军大队人马贸然进入,补给困难,极易遭伏。”
陈骤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众将:“慕容坚这是在给我们出题。若我们按兵不动,他便可肆无忌惮骚扰我边疆,断我粮道,动摇我军心民心。若我们愤而出兵,西进山区,则正落入他圈套,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点着楼烦以西的大片山区:“他要玩,我们就陪他玩玩,但不能按他的规矩来。”
“韩迁。”
“在!”
“以靖北侯、北疆副都护名义,行文西面诸郡县,即日起实行军管,坚壁清野,所有粮秣物资集中至县城守卫。征调民壮,配合驻军,加固城防,广布烽燧。遇小股敌军,固守;遇大股,燃烽求援。”
“是!”
“周槐。”
“末将在!”
“动用我们在西边的人,散播消息,就说鹰扬军主力即将西征,讨伐慕容部。声势越大越好。”
周槐心领神会:“明白,虚张声势,惑其耳目。”
“老猫。”
“末将在!”
“你的人,化整为零,潜入西面山区。不必与敌纠缠,任务有二:一,绘制详细地图,标明水源、路径、可设伏之地;二,找到他们的落脚点,摸清其活动规律。记住,你们是眼睛,不是拳头。”
“遵命!”老猫眼中精光一闪。
“其余各营,”陈骤看向跃跃欲试的将领们,“继续操练,尤其是山地作战。没有我的将令,一兵一卒不得擅离阴山防线。窦通,你的霆击营,抽调部分精锐,由冯一刀带领,秘密前往楼烦附近险要处设伏,守株待兔。胡茬,你的朔风游骑,向外延伸巡哨范围,遇敌游骑,能杀则杀,不能杀则驱离,保持压力。”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
陈骤的策略清晰无比:稳固后方,加强戒备,情报先行,小股精锐前出反制,主力按兵不动,保持威慑。他要将主动权,一点点夺回来。
“另外,”陈骤对韩迁道,“将楼烦遇袭及我军应对之策,详细禀报王帅,并……抄送一份给洛阳兵部。”
韩迁微微一愣,随即明白。将军这是要将慕容部的挑衅和鹰扬军的克制与部署摆在明面上,既是向朝廷表明处境,也是堵住那些可能指责他“擅启边衅”的嘴。
命令一道道发出,鹰扬军这头猛虎,并未因挑衅而立刻扑出,而是伏低身躯,磨利爪牙,用更加冷静和危险的方式,回应着来自西边的威胁。
惊蛰的雷声尚未响起,北疆的战鼓,却已在暗处悄然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