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将至,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晦暗下去,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就压在头顶,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落的冷雨。风声凄厉,卷过枯寂的山林,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
“骤雨”队营地中,最后一点休整的痕迹也被抹去。七十余名士卒肃立雨中,甲胄虽残破,却绑缚得结实;兵刃虽简陋,却磨砺得雪亮。每一张脸上都看不到恐惧,只有被战火淬炼过的麻木,以及眼底深处那簇压抑不住的、名为功勋与复仇的火焰。
陈骤站在队前,没有激昂的呐喊,也没有冗长的训话。他只是用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或略显陌生的面孔,从老王那只沉静的独眼,到大牛、石墩这些老兄弟脸上纵横的伤疤,再到那些新补充来的、尚带稚气却已学会咬牙硬撑的面庞。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自己手中那杆长矛上。矛尖雪亮,映着天光云影,也映着他自己冷硬的眼神。
“时候到了。”陈骤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每个人心上,“废话不多说。跟着老子,凿穿东墙,接应王都尉!”
他长矛向前一指,指向雨雾深处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的鹰嘴滩营寨。
“出发!”
没有欢呼,只有一片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和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出营地,没入昏暗的山林。
老猫派回的斥候在半路接应,带来了最新消息:东侧敌营果然提前开始换防,守军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了望塔上的哨兵也频频西望,显然被主营方向的混乱牵动了心神。
“天助我也!”陈骤心中一定。敌军越是心神不宁,他们的机会就越大。
队伍在丘陵与林地的掩护下,快速向预定突击位置移动。雨水打湿了衣甲,冰冷刺骨,却也掩盖了他们的行迹。土根紧紧跟在陈骤身侧,圆盾护持,如同最可靠的磐石。
抵达东侧敌营外约三百步的一处密林边缘时,队伍停下,进行最后的准备和观察。从这里,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敌军营寨的轮廓,以及寨墙上晃动的人影。灯火比平日似乎稀疏了些,透着一股外强中干的虚弱。
老王带着一队弓手,悄无声息地向侧翼制高点摸去,他们将负责用箭雨压制寨墙上的守军,为突击队创造机会。
陈骤将大牛和石墩叫到身边,最后确认突击方案。
“大牛,你带二十老卒,为锋矢之首!老子跟你一起,直冲寨门!石墩,你带剩下的人紧随其后,扩大缺口,抵挡两侧来援之敌!”
“明白!”两人重重点头,眼中战意沸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息都如同鼓点,敲在心头。
终于,酉时三刻到了!
敌军营寨东侧,隐约传来了换防的嘈杂声,营墙上人影晃动,似乎有些混乱。
就是现在!
陈骤猛地举起长矛!
几乎同时,侧翼高地上,老王的独眼寒光一闪,嘶声下令:“放箭!”
“咻咻咻——”
一片密集的箭矢如同骤雨般掠空而起,划过一道致命的弧线,精准地泼洒在东侧寨墙之上!
“敌袭!东边!东边也有敌袭!”寨墙上顿时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和慌乱的呐喊!刚刚换防上来的敌军还没站稳脚跟,就被这劈头盖脸的箭雨射懵了!有人中箭倒地,有人慌乱地寻找掩体,原本就士气不高的守军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锋矢阵!冲!”陈骤暴喝如雷,身先士卒,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端着长矛就冲出了林地!大牛怒吼着紧随其侧,二十名精锐老卒如同锋利的矛尖,组成一个尖锐的三角阵型,狠狠扎向混乱的敌营东寨门!
三百步的距离,在亡命的冲锋下转瞬即至!
寨墙上的敌军试图放箭阻拦,但在老王指挥的精准箭雨压制下,零星的反击显得软弱无力。有敌军慌忙想要关闭那扇并不坚固的木质寨门,但已经晚了!
“土根!撞开它!”陈骤长矛一指寨门。
土根如同人形攻城槌,怒吼着加速,用肩膀顶着圆盾,合身狠狠撞在门板上!
“轰隆!”一声巨响,本就有些松动的寨门被撞得剧烈摇晃,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再来!”陈骤长矛如毒龙出洞,将从门缝中刺出的几支长枪格开挑飞!
大牛和几名力士同时赶上,用刀背、用肩撞,疯狂冲击着寨门!
“咔嚓!”门闩终于断裂!
寨门洞开!
门后是几张惊恐万状、试图结阵抵抗的敌兵面孔!
“杀!”陈骤眼中血红,压抑了许久的杀气彻底爆发!长矛化作一道索命的闪电,疾刺而出!最前面一名敌兵盾牌还没举稳,就被矛尖洞穿咽喉!
大牛如同疯虎入羊群,环首刀狂舞,瞬间砍翻两人!
锋矢阵型狠狠楔入敌群,如同热刀切牛油,瞬间将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撕得粉碎!
“扩大缺口!占住墙头!”陈骤长矛横扫,逼退两名敌兵,对着身后大吼。
石墩带着后续部队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迅速向两侧寨墙扩散,与试图反扑的守军绞杀在一起!
东侧寨门,破了!
“骤雨”队的认旗,被一名悍卒奋力插在了被撞开的寨门之上,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整个鹰嘴滩敌营的东翼,如同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内部的混乱似乎因为来自东面的攻击而达到了顶点,惊呼声、奔跑声、军官的怒骂声远远传来。
陈骤拄着长矛,站在洞开的寨门口,任由雨水混合着溅在脸上的血水滑落。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向营寨深处那灯火最为密集的中军方向。
龟壳已破,下一步,就是直捣黄龙!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如同嗜血狼群般的部下们,长矛再次扬起。
“目标,中军大营!随老子——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