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77年的开春,黄河滩的风还带着冰碴子的凉意,晋国都城绛城的城门却早早被车马声闹醒——郑国国君郑成公亲自押着一支车队来了。
车帘一挑,里面码得跟小山似的楚军甲胄、断戈,在晨光下闪着冷森森的光,这阵仗不用问,是来表忠心的。
前一年郑国刚硬气地把楚国追兵打回老家,这会儿郑成公是揣着“投名状”上门,要跟晋国把关系焊得再牢些。
晋厉公得着信儿,赶紧让内侍在朝堂摆上庆功宴,青铜鼎里的柏香烧得正旺,连殿外的风都透着股子喜庆劲儿。
郑成公刚行完稽首大礼,就捧着竹简要往地上磕:“主公!咱晋郑早有盟约,去年我亲率将士把楚军赶跑,抓了不少活口,今天全给您送来!我还琢磨着,把咱郑国宗室的嫡女嫁与您的公子,往后咱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世世代代不相负!”
晋厉公“噌”地站起身,一把扶住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抬手一拍案几:“成公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案上的青铜酒樽被震得叮当响。
他心里门儿清,郑国卡在中原嗓子眼儿,是挡楚国北进的第一道闸门,如今郑成公主动攀亲,这同盟关系不就跟铸铁似的?
当即让人搬来赤玉璧、整匹的素色丝绸赏过去,拍着胸脯保证:“往后谁要是敢动郑国一草一木,我晋国的战车第一个碾到他家门口!”
绛城的春风暖融融的,可吹到许国都城,就成了揪人心的寒风。
许灵公扒着城楼的垛口,望着北方晋国的方向,眉头皱得能夹住蚊子——晋国的贡赋实在太狠,每年缴完粮、送完布帛,国库里能剩下的,连给大臣发俸禄都够戗,这日子快撑不下去了。
就在他愁得掉头发时,楚国使者披着锦袍找上门,手里捧着烫金盟书,话里全是蜜糖:“灵公您想通了?跟咱楚国站一队,晋国那三年贡赋直接免!咱还派精兵帮您抢块肥地,这买卖稳赚不赔啊!”
许灵公在宫殿里踱到后半夜,烛油滴了满桌。他攥着蘸了血的笔,指节泛白——许国夹在晋楚之间,就像风箱里的耗子,哪头强就往哪头倒,没别的法子。
当他在盟书上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许国算是彻底从晋国的阵营里跳了出来。
消息传到绛城,晋厉公气得当场摔了酒樽,青铜碎片溅了一地:“这许灵公,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许国这一叛,可把晋国中军将栾书给惊着了。他在军帐里翻了半宿地图,越想越明白:春秋乱世,哪有什么铁打的盟友,只有硬邦邦的实力。
入秋以后,栾书天天泡在练兵场,举着新订的军法竹简,对着黑压压的士兵喊得嗓子冒烟:“都听好了!砍死一个敌人,赏五亩好田、一千大钱;要是敢临阵跑路,不光剁了你,连你家宗族的田产都给收了!”
话音刚落,士兵们举着戈矛互击,“叮叮当当”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发颤。
栾书还下了狠令,把那些卿大夫私养的兵丁全编进中军,统一管、统一练,粮仓里的粮草堆得跟小山似的,连战马都喂得油光水滑。他摸着腰间的佩剑望向南方,楚国的方向云色沉沉——这仗,躲不过去了。
转眼到了寒冬,霜气一冻得人缩脖子,郑国大夫子罕就带着两百乘战车出发了,目标直指许国。
郑军的战车像黑色潮水,车轮碾过许国的冻土时,尘土卷着枯草飞上天,士兵们的冲锋号喊得震天响,连许国的城墙都跟着嗡嗡发颤。
许国的兵本就没多少底气,哪顶得住这猛攻?
没到晌午,南部的鉏任、冷敦两地就被攻破,城楼上的许国旗帜“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许灵公急得直跺脚,连夜派使者骑着快马往楚国搬救兵,可楚国那边只传回一句冷冰冰的回话:“我军正在整备,暂难北上。”
他哪知道,楚国这会儿正忙着平内部的部族叛乱,根本抽不出兵;更不知道,郑国打许国,压根就是晋国点了头的——这是栾书的巧计:用郑国的刀收拾叛贼,既敲打了那些摇摆的诸侯,又让郑国得了土地,更死心塌地跟着晋国,一举三得。
子罕带着缴获的粮食、兵车回郑国时,晋国的慰问使者早就在城门口候着了,递上一壶热酒笑着说:“子罕大夫辛苦了,主公特意让我来给您接风!”
两人的笑声传到许国使者耳朵里,那使者只能低着头叹气——许国,是真的没回头路了。
这边战场上打得热火朝天,晋国正卿韩厥的府里却静悄悄的。
冬夜里,书房的烛火亮到很晚,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捧着兵书看得入神,眉眼间那股英气,跟当年的赵盾一模一样——他就是被程婴用性命保住的赵氏孤儿,赵武。
韩厥坐在旁边,用木尺点着竹简上的兵法,慢慢跟他讲:“你先祖赵衰跟着文公流亡十九年,赵盾辅佐襄公守着晋国的霸业,都是晋国的大功臣。”说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在,定会让你重归朝堂,把赵氏的爵位给挣回来。”
白天在朝堂上,韩厥总找机会提一嘴:“那些为晋国立过大功的家族,他们的后代可不能就这么埋没了。”悄悄联络当年跟赵氏交好的卿大夫;晚上就请精通礼仪、政务的名师来教赵武,从怎么行礼、怎么议事,一点点教起。那盏亮到深夜的烛火,不光照着赵武的书本,更照着赵氏复兴的希望。
这一年的最后一场雪,飘飘扬扬落在了绛城与楚国郢城的宫顶上。
晋厉公在暖阁里对着地图,手指敲着许国的位置,琢磨着明年怎么收拾它;楚共王在朝堂上跟大臣们拍桌子,商量着怎么借许国的地盘杀回中原;韩厥在书房里给赵武讲朝堂的规矩,眼神里满是坚定;许灵公站在城楼望着郑国的方向,雪花落在他的帽檐上,积了一层都没察觉——他心里清楚,明年的日子,只会更难。
公元前577年就这么过去了,诸侯们的盟约签了又撕,算盘打得噼啪响,可韩厥护着赵武的那份情义,却在这乱糟糟的春秋乱世里,成了最暖的一束光。
而这一年埋下的所有伏笔,迟早要在鄢陵之战的战场上,彻底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