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世界在烟火寂灭的刹那,陷入一片短暂的、真空般的黑暗与死寂。远处乐园的灯光如同模糊的星点,勾勒出人群模糊的轮廓。苏既望那句沉甸甸的、带着孤注一掷般炽热期待的请求,还悬在两人之间尚未散去的硝烟味空气里,烫得惊人。
文砚知看着苏既望。在黑暗降临的瞬间,他眼底那簇因期盼而燃烧的光火,显得异常明亮而脆弱,像风中残烛,仿佛她轻轻一吹,便会彻底熄灭。他屏着呼吸,下颌线绷得死紧,整个人如同拉满的弓弦,等待着她最终的审判。
那个“好”字,带着烟火余温的滚烫,几乎已经冲到了她的舌尖。感性在那一刻占据了绝对的上风,被极致浪漫氛围烘托出的幸福感、对孩子完整家庭的渴望、以及对这个男人此刻卑微而真诚姿态的动容,汇成一股强大的洪流,几乎要冲垮她坚守了五年的理智堤坝。
是啊,重新开始。忘记过去,给安安一个家,也给自己一个……不再孤独的未来。这个念头,在刚才那漫天华彩的催化下,诱惑力大到令人窒息。
然而——
就在那一个字即将脱口而出的电光石火之间!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深埋地底的幽灵,从心脏最深处猛然炸开!瞬间沿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将她刚刚被暖意浸透的血液,冻得几乎凝固!
不是幻觉。
是记忆。是烙印在灵魂深处、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在极致甜蜜的诱惑下,产生的剧烈排异反应!
眼前苏既望诚挚的脸庞骤然模糊、扭曲,被另一幅画面凶狠地覆盖、取代——
是五年前那个清晨,酒店套房虚掩的门外,她听见那句冰冷的“不过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刹那间天旋地转、心如刀绞的剧痛!
是独自拿着验孕棒,在异国他乡的公寓卫生间里,茫然无措、浑身冰凉的恐惧!
是产检时,看着别人有丈夫陪伴搀扶,自己却只能紧紧攥着病历本、孤立无援的酸楚!
是无数个深夜,抱着发烧哭闹的安安,在空荡的房间里徒劳踱步,累到几乎虚脱却无人可诉的无助!
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未婚先孕”、“攀高枝失败”时,那锥心刺骨的屈辱和不得不挺直的脊梁!
五年!整整五年!
那些被她用钢铁般的意志强行封存、压缩在心底最阴暗角落的委屈、艰辛、孤独和绝望,在这一刻,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嘶吼着,将她用心营造的“幸福幻象”撕扯得粉碎!
温暖的烟火气息仿佛瞬间变成了冰冷的灰尘味,周遭人群的欢呼如同遥远的嘲弄。那句“重新开始”的请求,此刻听起来像一句最残酷的讽刺——如何重新开始?那五年的每一天、每一刻,都是真实存在、无法抹去的!那些被偷走的时光,被践踏的真心,被耗尽的信任,拿什么来弥补?!
“呃……” 一声极轻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从文砚知喉咙里溢出。她眼瞳中刚刚因烟火和动容而闪烁的光芒,如同被狂风吹灭的烛火,瞬间黯淡、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死寂的灰烬。
她的脸色在远处灯光映照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微微退了半步,仿佛要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动作里带着一种生理性的排斥与恐惧。
刚刚在烟火下构建起的、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幸福幻象,在这沉重如山的现实回忆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瞬间土崩瓦解。
苏既望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光芒的熄灭,看到了她脸上瞬间褪去的血色和那后退的半步。他心脏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万丈冰窟,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砚知?”
他的声音带着恐慌,打破了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
文砚知猛地回过神,剧烈地喘息了一下,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抬起眼,再次看向苏既望时,目光已经彻底冷却,里面充满了疲惫、伤痛,以及一层厚厚的、刚刚重新凝结起来的冰霜。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他,用一种近乎逃离的速度,快步走向不远处已经被最后几簇零星烟花吸引注意力的安安,一把将孩子紧紧抱进怀里,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苏既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他站在原地,看着文砚知骤然疏离、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背影,看着她紧紧抱住孩子的、仿佛在寻求保护的姿态,一颗心如同被瞬间碾碎成了齑粉。
夜空彻底恢复了黑暗与寂静,只有硝烟味弥漫。
最美的烟火,终究照不亮最深的心结。
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坠落得比烟花消散得更快,更彻底。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