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苏氏集团总裁办公室,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明净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新煮咖啡的浓郁香气,却驱不散一种无形的、绷紧的沉寂。
林深步履无声地走进来,手中捧着一个轻薄的黑色加密平板电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他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将平板轻轻放在光洁的桌面上,指尖在屏幕边缘轻点两下,解锁,推向端坐于后的苏既望。
“苏总,”林深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汇报机密要务时的谨慎,“这是我们目前能突破的极限……关于文予安小少爷的非公开动态信息。所有来源都经过多重匿名处理,但内容……经过交叉验证,可信度很高。”
苏既望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个漆黑的屏幕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去碰,只是挥了挥手,示意林深离开。
办公室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苏既望静坐了片刻,仿佛在积蓄揭开某种真相的勇气。然后,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点开了那个唯一的加密文件夹。
没有冗长的报告,没有冰冷的数据表格。里面是几十个零散的文件,像散落在时间河床上的碎片。
他点开第一个,是一张明显由长焦镜头拍摄、放大后略显模糊的照片。背景似乎是一个绿草如茵的幼儿园户外活动场。文予安穿着小小的运动服,正蹲在沙坑边,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全神贯注地画着什么。照片捕捉到他微微侧脸的瞬间,阳光勾勒出他饱满的额头、挺翘的小鼻尖,以及那微抿着、显得异常专注的唇线。
仅仅一个侧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熟悉感,便如同电流般击中苏既望的心脏。他下意识地点开了下一张。
是另一张抓拍,孩子似乎在和一个小伙伴指着沙地上的图案争论,小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带着一种执拗的、非要说服对方的神情。那种神态间的凌厉和固执,像极了苏既望自己小时候在棋盘前不肯认输的模样。
他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颤,快速滑动屏幕。
接下来是一段只有十几秒的短视频,画面有些晃动,像是有人在远处用手机偷偷录制。背景是一个社区的儿童游乐区,夕阳西下,文予安没有去玩滑梯,而是独自蹲在花园小径的水泥地上,用一截粉笔头,专注地画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层层嵌套的几何图形,线条干净利落,结构精妙。画到关键处,他习惯性地用粉笔头轻轻敲击着下巴,眼神亮得惊人。
那思考的小动作,那对复杂图形天生的敏感和驾驭力……苏既望呼吸一窒,猛地靠向椅背,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颤抖着点开最后一个文档,是一份简单的数据列表,似乎是分析其线上儿童营养餐订购偏好:讨厌胡萝卜(备注:会悄悄挑出来堆在餐盘角落),偏爱芝士焗西兰花,对鳕鱼排的烹饪熟度要求极其精确(全熟,带一点点焦边)……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这些由冰冷的数据和模糊影像拼凑出来的生活碎片,此刻却像拥有了生命和温度,疯狂地涌入苏既望的脑海,自动组合、渲染,构建出一个鲜活、生动、聪明又带着点小执拗的男孩形象。
这是他儿子。
一个流淌着他和苏既望血脉的、真实存在的生命。
一个会挑食、会专注画画、会和小朋友争论、有着自己鲜明喜恶的小小人儿。
巨大的、迟来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裂胸骨。这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是如此优秀、如此可爱的一个孩子!
然而,狂喜的浪头尚未达到顶峰,更汹涌、更冰冷的悔恨与痛楚,便已铺天盖地地涌来,将他彻底吞噬。
五岁。
他错过了他第一次蹒跚学步,第一次含糊不清地叫“爸爸”,第一次用稚嫩的笔触画出歪歪扭扭的太阳,第一次因为挑食被妈妈轻声责备……他错过了整整五年的时光,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成长瞬间。
这些资料越详细,越生动,就越像一把把锋利的刻刀,凌迟着他的神经。每一张照片,每一个视频片段,都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缺席,都在放大他那无法弥补的过错。
他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指缝间有湿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出。高大的身躯在宽大的皮椅里微微佝偻起来,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声。
他曾以为文砚知的冷漠是残忍,是报复。可现在他才明白,真正的残忍,是命运让他以这种方式,隔着冰冷的屏幕,去窥见自己儿子这五年来的生活轨迹,去感受那份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骨肉亲情。
这些由数据构成的影子,比任何真实的面对,都更让他痛彻心扉。
他失去了作为一个父亲,最初、也是最宝贵的五年。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满办公室,却照不进苏既望此刻被无尽悔恨笼罩的世界。他独自沉浸在这份由喜悦和痛苦交织成的、巨大的情感漩涡里,如同一个溺水的人,紧紧抓着那块冰冷的平板电脑,仿佛那是他与那个陌生儿子之间,唯一的、可怜的联系。
(第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