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线)
上午九点左右,家庭医生李医生再次上门复诊。他仔细检查了安安的体温、喉咙和心肺音,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烧基本退了,喉部红肿也消了不少。恢复得很好,接下来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和清淡饮食,过两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李医生一边收拾听诊器,一边对文砚知说道,语气轻松。
这番话,像一道正式的赦令,彻底驱散了笼罩在家中最后的阴霾。文砚知一直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轻声向医生道谢。
送走医生,房间里重归宁静。阳光洒满客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粥米清香,一切似乎都已回归正轨。
苏既望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这间充满生活气息、却不再有他位置的屋子,最后落在文砚知略显疲惫却已恢复平静的侧脸上。他知道,自己停留的时限已经到了。昨夜的特殊情况像一场意外的风暴,将他和这片港湾短暂地联结在一起,如今风停雨歇,他这只搁浅的船,该回到属于自己的海域了。
他沉默地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大衣,动作缓慢,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积蓄告别的勇气。
“我走了。” 他开口,声音因熬夜而低沉沙哑,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没有看文砚知,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一句自言自语。
他转身,朝着玄关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一个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寂静的水面,漾开细微的涟漪。
“昨晚……”
是文砚知的声音。她依旧站在客厅的光影里,没有转身,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却清晰地传入苏既望耳中。
“……谢谢。”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修饰,却让苏既望搭在门把上的手,猛地顿住。他的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五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话时,没有带着冰冷的戒备,没有裹着尖锐的讽刺,也没有公事公办的疏离。仅仅是两个最平常的字眼,却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心中那片荒芜已久的冻土。
他没有回头,因为害怕眼底翻涌的情绪会泄露此刻内心的震荡。他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才用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嗓音回应道:
“不用谢。” 他停顿了一秒,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继续道,每个字都落得清晰而郑重,“这是我……该做的。”
他没有说“这是我欠你们的”,也没有趁机表露任何情感,只是将一切归于一种近乎本分的责任。
短暂的沉默后,他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界限感,和一种深藏的承诺:
“以后……孩子,或者你,有任何需要,” 他顿了顿,确保每个字都准确无误,“随时可以打给我。”
这句话,不再是试探,不是纠缠,而是一份沉甸甸的、基于血缘和道义的承诺。他将选择权和主动权,完全交还到了她的手中。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也没有等待她的回应。手下微微用力,“咔哒”一声轻响,门被轻轻拉开,冬日上午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他没有回头,迈步走了出去,然后反手轻轻将门带上。
“咔。”
门合拢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个清晰的句读,为这个惊心动魄又温情涌动的夜晚与清晨,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文砚知站在原地,听着门外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电梯运行的微弱声响中。客厅里只剩下她和安安心跳声,以及阳光移动的轨迹。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说出“谢谢”二字时,那陌生而微颤的触感。
这句“谢谢”,轻如鸿毛,却在她心中重若千钧。它像一把钥匙,不仅打开了一扇紧闭五年的门,也松动了她自己心门上最沉重的一把锁。
门内,是她努力构建了五年的、看似坚固的独立世界。
门外,是那个她曾决意驱逐、如今却以另一种方式重新靠近的男人。
而那一句“随时可以打给我”,像一颗种子,带着不容忽视的生命力,悄然落在了她心田的裂缝之中。
未来会如何,她不知道。
但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已经不一样了。
(第八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