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观众因为兰秀的讲述而感到惶惶不安。
【天啊,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总感觉这事不简单】
【水土问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洛城的风水出问题了?】
【只有我注意到吗?兰秀小姐姐说,是从一年前祖祠祭祀后才开始的!】
就在观众们议论纷纷,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拼凑真相时,林玄一已经平静地接通了第二个连线申请。
申请人的Id,透着一股浓浓的行业风【傩戏—青面客】。
画面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仿佛对方正拿着手机在奔跑,几秒后才稳定下来。
镜头里,出现了一个昏暗狭窄的后台。
斑驳的墙壁上挂着几张色彩剥落、表情或狰狞或悲苦的古老面具,角落里堆着几个沉重的樟木戏箱,散发着一股陈旧木料与汗水混合的味道。
一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着浓重乌青的青年男子出现在画面中,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林大师好。”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我叫阿庆,是城南王家班的傩戏演员。”
“傩戏。”
林玄一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精光,“是上古之时,用于驱鬼逐疫,迎神祭祀的那种古老戏剧?”
“是的!”
阿庆似乎没想到林玄一对此也有了解,涣散的眼神稍稍振作了一些。
“我们王家班传下来一出压箱底的戏,叫《神降》,据说是从开班立派的祖师爷那时候就有的,最古老,也最邪门的一出戏。”
他说到邪门二字时,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还警惕地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身后,仿佛那阴影里就藏着什么东西。
“怎么不对劲?”林玄一引导着他说了下去。
阿庆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嘴唇有些发干,那是一种源自内心的焦渴。
“我总感觉,我们演的这出戏,不是在演神,而是在请神,是真真正正地把不知道什么东西,请到自己身上来!”
【卧槽!这个比刚才的绣娘还刺激!请神上身?】
【小哥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传说中的体验派演员最高境界?】
【封建迷信不可取啊朋友,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神啊鬼的,都是心理作用!】
阿庆却没有理会弹幕,他仿佛陷入了某种极度痛苦的回忆,眼神也从飘忽变成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大师,您不懂!那种感觉太真实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每次排练,只要我穿上那身特定的戏服,戴上那张青面獠牙的古老面具,嘴里念出那些拗口的古调,我就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了。”
“我的身体会自己动起来,做出各种我从未学过的,充满蛮荒与血腥气息的动作!我的脑子里会涌入无数破碎的画面,有高山,有洪水,有穿着兽皮的古人对着我顶礼膜拜,我能感觉到,有一个无比威严且古老的意志,降临到了我的身体里,借用我的眼睛,在俯瞰着这个世界!”
他说着,双手不受控制地抱住了自己的头,脸上满是挣扎。
“这种无力感,让我发疯,等一场戏排完,班主帮我摘下面具,我至少要恍惚大半天,连自己叫什么,家住哪里都想不起来。就像是我的魂儿,被那个东西挤出去了,在外面游荡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回来一样!”
“我们班子里好几个师兄弟都有类似的感觉,有个比我更年轻的师弟,甚至有一次排练完当场就疯了,在后台满地打滚,哭喊着它还在我身体里!它没走!后来被家里人送去了精神病院。”
阿庆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颤抖,直播间的观众们也笑不出来了。
林玄一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汪古井。
“这出戏”她缓缓开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要求必须如此严格排练的?”
阿庆闻言,脸上露出了惊愕到无以复加的表情,他失声喊道,“就是一年前!也是祖祠祭祀之后!班主突然从家里请出了一个封存了很多年的旧戏本,说祖师爷托梦,必须恢复最古老的祭神仪式,从那以后一切就都变成这样了!”
林玄一没有再深问,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庆那几乎被掏空的精气神,安抚道:
“我明白了。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停止排练这出戏,无论班主如何要求。去找一个香火鼎盛的道观或者寺庙,待在里面,直到你感觉自己的身体,重新属于自己为止,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说完,不给阿庆任何追问的机会,林玄一果断地结束了连线。
手机屏幕骤然变黑。
藏在昏暗狭窄后台的阿庆,像是被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虚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刚才与林玄一的连线,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林玄一的话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回荡。
【立刻停止排练这出戏,无论班主如何要求!】
【去找一个香火鼎盛的道观或者寺庙,待在里面!】
这似乎是他唯一的出路。
阿庆颤抖着撑起身体,捡起地上的手机,看也不看周围那些在阴影中仿佛带着诡异微笑的古老面具,跌跌撞撞地就向后台的出口冲去。
他要离开这里!
立刻!
马上!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那扇破旧木门门栓的刹那。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身材干瘦,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色长衫。
他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或者说是亮得有些瘆人。
来人正是王家班的班主,阿庆的师父。
“阿庆,” 班主的声音很轻“这么晚了,慌慌张张的,要去哪儿啊?”
“师父。”
阿庆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无底的冰窟。
他明明记得,师父今晚有事,早就离开了戏园,后台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我.....我身体不舒服,想.....想回家休息。” 阿庆低下头,不敢与那双亮得诡异的眼睛对视,声音干涩地编着谎话。
“不舒服?”
班主微微歪了歪头,那笑容愈发温和了,“怎么会不舒服呢?你可是我们班子里,最有神性的一个啊。”
他缓缓伸出一只枯瘦如鸡爪的手,轻轻拍了拍阿庆的肩膀。
“祖师爷们.....都很看好你。”
他浑身一颤,猛地后退了一步,脱口而出:“我不练了,师父,我不练《神降》了!那东西不对劲!它会吃了我的!”
班主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消失了。
“阿庆,” 班主的声音,变得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嘶哑而又诡异,“你在胡说什么?”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阿庆逼近。
“是刚才那个在网上搞直播的小丫头?”
阿庆的瞳孔,骤然收缩,惊恐的望着班主。
班主怎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他方才和林玄一连线了。
“小丫头片子,不懂规矩,胡言乱语,你也信?”
班主已经走到了阿庆的面前,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一股陈腐的、如同老坟里翻出来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王家班,能在这洛城立足百年,靠的是什么?”
“是祖师爷的庇佑!是神灵的恩赐!”
“而你,阿...庆...”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咏叹调,“被选中,来承载这份恩赐,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这福分,你不能不要。”
“也由不得你不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班主那张干瘦的脸上,猛地绽开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你.....你不是我师父!”
阿庆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转身就想从另一个出口逃跑。
可他刚一转身,就感觉后颈一麻,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他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他的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转了回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了一个标准的、起范儿的傩戏动作,对着眼前这个“师父”,缓缓地、恭敬的弯下了腰。
“这才对嘛。”
班主那张诡异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阿令的眉心。
“请神容易”
“送神....”
“难啊。”
阿庆眼中的恐惧与挣扎,在瞬间被无尽的空白所取代。
他的嘴角,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和班主一模一样的、非人的、诡异的笑容。
后台的阴影里,那几张挂在墙上的古老面具,仿佛也在此刻,齐齐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