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月沉默了一会儿,她那双清冷的眼眸在暮色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过了片刻,她缓缓说道:“不管他是否真的是你的师叔,他的突然出现绝对不是巧合。那些黑衣人如此迅速地撤退,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噬骨兽被安抚了。”
她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当老僧顿下禅杖的一刹那,不仅兽群瞬间安静下来,就连崖壁上那密集的、充满杀意的箭雨,似乎也在一瞬间出现了凝滞和紊乱。这显然不仅仅是对妖兽的安抚,更有可能对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产生了某种精神层面的影响,使得他们的杀心有所动摇。
一个离寺云游、专注于调和心魔的禅僧,却突然出现在这西北边陲的险隘之地,而且还如此恰到好处地出手化解了一场针对镇魔司车队的、明显有预谋的伏击……这其中所隐藏的信息,实在是让人细思极恐。
难道说,他是在暗中保护镇魔司吗?亦或是,他的目标其实与自己和了尘相同,都是那些黑衣人背后的“秘密组织”?亦或是,他察觉到了尘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佛魔气息,才会如影随形地跟来?然而,车队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时间紧迫,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伤者得到了简单的包扎处理,而那些不幸阵亡的人,则只能在戈壁滩上被火化。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着生者们那悲戚而又麻木的面庞。最终,火焰渐渐熄灭,只留下几缕袅袅青烟和一堆焦黑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无常和脆弱。
一切都显得如此仓促和草率,但他们已别无他法。收拾好行囊后,这支残破不堪的队伍,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踏上征程。目的地依旧是前方不远处的另一处镇魔司补给点,然而,此时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和压抑。
每个人都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如临大敌。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道路两旁嶙峋的怪石和深邃的阴影,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戒备。毕竟,刚刚经历了黑风隘的陷阱,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生怕那夺命的敌人会突然从某个角落里冲杀出来。他们心里都很明白,护送任务可能已经完成了一半,然而,他们自己却被卷入了一个比想象中更深、更黑暗的漩涡之中。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幽月耳垂上那枚看似平凡无奇的星辰耳钉,突然间又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温热感。
这股温热感比之前的两次都要强烈许多,而且持续的时间也更长。它并不是那种灼热的感觉,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跨越遥远距离的凝视。就好像这耳钉在默默地告诉幽月:星陨阁,知道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也了解你目前的处境。
这种感觉让幽月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涌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依靠感。但与此同时,她更多的感受还是一种被无形之手操控的不适。她不禁开始思考,这股温热感究竟意味着什么?是星陨阁在暗中关注着她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巧合呢?
而与幽月不同的是,了尘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大部分时间都紧闭双眼,盘坐在那辆颠簸的车上,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那位可能是师叔的老僧的身影,以及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
这股力量对了尘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它仿佛是从他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一般。了尘不知道这股力量究竟来自何处,也不知道它会对自己产生怎样的影响。他只觉得这股力量在他体内缓缓流动,给他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指尖那微弱的佛魔之力,就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般,随着他的心意无意识地流转。这股力量既有着佛性的温和,又蕴含着魔气的幽冷,两者相互纠缠、相互制衡,在他的体内达成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强大,仿佛是他从未体验过的一种力量。它在他的指尖流淌,却又似乎与他的身体紧密相连,让他能够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存在和流动。
随着这股力量的流动,他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愈发晦涩难明起来。原本清晰可辨的气息,此刻却像是被一层淡淡的、光暗交织的迷雾所笼罩,让人难以捉摸。
又行进了大半日,太阳渐渐西沉,将整个戈壁都染成了一片金红色。就在这片如诗如画的美景中,一座小型土城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这座土城依托着几座巨大的风蚀蘑菇岩而建,远远望去,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虚幻而不真实。城墙并不高,由夯土垒成,经历了多年的风沙侵蚀,显得有些斑驳破败。城楼上的守卫们也远不如磐石堡的守军那般甲胄鲜明、杀气腾腾。
然而,对于这支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残兵败将来说,这座名为“风蚀堡”的小城,却如同风暴中唯一的港湾,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
守城的士卒们仔细查验过孙校尉的腰牌和文书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支队伍身上。只见人人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势,车辆也显得残破不堪,旗帜更是被鲜血染红,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士卒们的脸上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愕之色,他们显然对这支队伍的遭遇感到十分震惊。
然而,士卒们并没有多问什么,他们深知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多余的询问都可能给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们迅速行动起来,连忙打开那扇沉重的、有些掉漆的木制城门,放车队缓缓驶入堡内。
进入堡内后,紧张的气氛才稍稍得到缓解。尽管这里地方狭小,设施也相当简陋,但至少有了墙壁的庇护,让人感到一丝安全。孙校尉立刻开始指挥众人安置伤员,并交接所剩不多的物资。一切都在他的有序调度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有些忙乱,但还算顺利。
堡内的医官和士卒们也纷纷主动上前帮忙,有的为伤员包扎伤口,有的则帮忙搬运物资。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和煎煮汤药的浓烈气味,这股味道虽然有些刺鼻,但却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幽月和了尘作为队伍中的重要人物,被特别安排在一间狭小但相对独立的土屋内。这间屋子的陈设非常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条凳子和一个土炕,然而却打扫得十分干净。终于暂时脱离了那片充满危机的旷野,两人都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由于白天的变故太过惊心动魄,他们心中的那根弦依旧紧绷着,难以完全放松下来。
是夜,月凉如水。
在戈壁的夜晚,气温急剧下降,寒冷刺骨的风像恶鬼一样呼啸着,掠过土城,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仿佛无数冤魂在窗外哭诉。那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冰冷的月光透过那小小的窗户纸,如银霜般洒在室内,给这片原本就冷清的地方更增添了几分寒意。了尘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坐起身来,盘膝坐在那冰冷的土炕上,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试图引导体内那丝新生的、诡异而平衡的力量。
当他的意识逐渐沉入体内时,他仿佛能够“看到”那缕微弱但却异常坚韧的气息。它宛如一条细小的游龙,在他原本近乎枯竭的经脉中缓缓游动。这股气息既有着佛性的金光,又交织着魔气的黑芒,两者并非简单地融合在一起,而是一种相互制约、又相互依存的共生状态。
这种奇妙的感觉是他从未经历过的。那股力量在他体内慢慢滋生,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却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一般,需要时刻保持绝对的平衡与清明,稍有不慎,便可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边是无尽的黑暗,仿佛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让人一旦陷入其中便会万劫不复;而另一边则是微弱的光芒,在那片枯寂死灰中艰难地挣扎着,似乎在苦苦等待着重获生机的时刻。就在他的心神完全沉浸在这种微妙的内视之中时,突然间,一阵极其轻微的叩击声从窗外传来。
这声音很轻,轻得如同羽毛飘落一般,但却有着一种奇特的节奏,仿佛是在刻意避免惊动旁人。然而,这声音却又如此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穿透力,就像是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一般。
了尘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的精光如闪电般一闪而过。他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对面的幽月身上,只见幽月也早已被这声音惊醒,她的身影在黑暗中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锐利如刀,紧紧地盯着窗户的方向。
幽月对着他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静观其变。了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压低声音,对着窗户的方向问道:“窗外是哪位朋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然而,窗外只有沉默,只有那阵阵风声依旧在夜空中呼啸着,似乎在嘲笑他的问题。
突然间,一个苍老而又平和的声音传来,仿佛是被月色浸润过的夜风一般,轻柔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屋内,直接在尘和幽月的心底响起:“心似菩提树,身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了尘师侄,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听到这个声音,了尘的身体猛地一颤,就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一样!这个声音……虽然比他记忆中年轻时听到的更加沧桑、低沉,但那独特的平和语调,那种仿佛能够抚平一切躁动的韵律……还有这熟悉的、当年玄悲师叔时常挂在嘴边的、用以告诫弟子修身持心的偈语!这一切都让他无法否认,这个声音的主人,真的就是他!真的就是那个离寺二十载,音讯全无的玄悲师叔!
与此同时,幽月也清楚地听到了这个声音。她的眼神在瞬间变得无比警惕,手如同幽灵一般,悄然无声地按上了腰间的短剑剑柄。她周身那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开始迅速内敛、凝聚,就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冰川,充满了无尽的威压和危险。
了尘深吸一口气,拼命抑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然而,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无情地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窗外……可是……玄悲师叔?”
“呵呵……”窗外传来一阵低沉而略带沧桑的笑声,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带着一丝淡淡的、仿佛看透世情的感慨,“二十年尘缘似水,白云苍狗,难得师侄还认得我这把早已被世人遗忘的老骨头。方便开门一见吗?老衲此番前来,并无恶意。”
了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幽月,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询问和犹豫。幽月沉默片刻,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流星一般短暂而耀眼,然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了尘见状,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他知道,幽月向来聪明睿智,她的决定一定有她的道理。既然如此,那就开门一见吧。毕竟,该来的总会来,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会引起更多的猜疑和麻烦。而且,这位玄悲大师的修为深不可测,如果他真的怀有恶意,恐怕也不会如此客气地请求开门。
了尘定了定神,缓缓地走到门前,伸手握住门把,轻轻一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了尘得到幽月的首肯后,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他定了定神,慢慢地从床上下来,走到门边。每一步都显得有些迟疑,仿佛那扇门后面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或者未知的危险。
终于,他来到了门边,再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助这口气来驱散心中的紧张和不安。然后,他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扇并不厚重的木门的把手。
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门缓缓地打开了。月光如水银泻地一般,瞬间涌入了昏暗的屋内,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银白的色调。
在门口,那位白日里曾惊鸿一瞥的枯槁老僧,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陈旧僧衣,手持那根看似寻常的枯木禅杖。
与白日不同的是,在清冷的月光下,他脸上那纵横交错的皱纹仿佛更加深刻,每一道都记录着岁月与风霜的痕迹。然而,他那双原本看似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显得异常清澈、深邃,如同两口古井,映照着月光,也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的一切秘密。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了尘的脸上,那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能透过了尘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和感受。然后,他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屋内的幽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