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确定这两个“外来者”身上没有明显的中毒或受伤迹象,并且与昨晚发生的事情没有直接的关联,那么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圆满完成了。
于是,他们像往常一样,例行公事般地、粗略地检查了一下幽月那几乎空荡荡的房间(当然,结果肯定是一无所获)。
然后,他们用一种生硬的语气,交代了几句诸如“近期堡内戒严,不要随便乱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之类的话,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仍然沉浸在“怪脉”谜题中、嘴里还不停地嘀嘀咕咕的刘医官离开了这个小院。
“哐当。”随着院门被重新关上,落栓的声音响起,仿佛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幽月静静地站在原地,背靠着那扇冰冷的木门,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吐出来。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发软,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睛,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变得冰凉的茶水。她端起杯子,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凉意,让她因为一夜未眠和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而有些疲惫的神经稍稍得到了一些舒缓。
她缓缓地走到了尘的床前,脚步轻盈得仿佛生怕惊醒了床上的人。她静静地凝视着那张平和而静谧的面庞,那张年轻的面容在微弱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甚至隐隐透出一种奇异的魅力。
她的眼神复杂而难明,其中包含着疑惑、担忧、期待和恐惧。因祸得福?佛魔平衡?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这会不会是一个更深的、足以颠覆一切的隐患呢?她不禁想起了尘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幽冥死气,它就像一颗被深埋在地下的种子,虽然现在还很微小,但谁也无法预料它将来会如何生长。
一旦这颗种子生根发芽,它会彻底吞噬掉尘体内残存的佛性,让他堕入幽冥的深渊吗?还是说,他真的能够维持这种脆弱的平衡,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呢?暮昭阁主那句“新的彼岸”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响,难道这一切,都早已在那位神秘阁主的算计之中?
她不知道答案,眼前的道路依旧被浓雾所笼罩,让人看不清方向。她只能站在原地,默默地注视着床上的了尘,心中充满了矛盾和不安。
时至中午,炽热的阳光透过窗棂,如同一束束金色的箭雨,直直地射进屋内,在地上、墙上和家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中飞舞,它们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欢快地跳跃着,给这间原本压抑的小屋带来了一丝难得的生气。
床榻上,了尘静静地躺着,他的面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浓密如鸦羽的眼睫微微颤动着,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那眼睫每一次的颤动都显得如此艰难,似乎在努力挣脱梦魇的纠缠。
终于,在经过了漫长的挣扎后,了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眸初时还有些涣散和迷茫,仿佛失去了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然而,仅仅过了片刻,那迷茫便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清明与锐利。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瞬间扫视了整个房间,将屋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紧接着,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身来,这个动作迅猛而流畅,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从昏迷中苏醒、本源大伤之人所能做出的。
了尘的身体微微前倾,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昨夜那根毒针刺入的地方。他的手指轻轻触碰着那块皮肤,感受着是否还有残留的毒素。
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光滑平整的皮肤,没有感受到丝毫伤痕或痛楚,仿佛那蚀骨的痛苦只是一场可怕的噩梦,从未真正降临。
感觉如何? 幽月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仿佛一把利剑,刺破了他的思绪,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了尘闻声猛地转头,目光与幽月交汇。幽月正坐在桌旁,手中把玩着一只空茶杯,她的目光平静如水,却又似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难以窥视其内心。
了尘愣了一下,他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迅速收敛了方才瞬间流露出的警觉与锐利,仿佛那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他重新变回那个温和而虚弱的年轻僧人,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一切都并未发生过。
然而,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幽月的问题,而是紧闭双眼,沉下心神,开始内视自身的状况。
这一内视,他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的体内,原本应该如同彻底干涸、布满裂痕的河床一般,只剩下无尽枯槁与死寂的经脉和丹田,此刻竟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虽然依旧空旷而虚弱,但在那最深层的之中,却隐隐流淌着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
这丝宛如生命的源泉,虽然细小,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缓缓地滋润着他那几乎枯竭的经脉和丹田。
这“溪流”与他所熟悉的、温暖醇厚的佛元完全不同,它是一种既陌生又让他隐隐感到熟悉的奇异力量。这种力量仿佛来自幽冥地府,带着森寒与死寂,令人不寒而栗。然而,在这股幽冥之气中,却又奇异般地蕴含着一种“否极泰来”的微弱生机。
当这股奇异的力量流淌过原本绝对死寂的“枯槁”时,奇迹发生了。那片原本毫无生气的地方,竟然被这股力量稍稍浸润,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感到绝望。这一变化虽然微小,但对于已经习惯了死寂的他来说,却是如此的震撼。
然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这丝幽冥死气的核心深处,他竟然感受到了一点几乎微不可查的温暖光点。这光点如此微弱,以至于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但当他仔细感受时,他发现那确实是一点纯净无比的温暖。
而这一点温暖,正是他以为早已随着佛骨一同燃尽的、最本源的一点佛性种子!这佛性种子本应在那场惨烈的佛骨燃烧中灰飞烟灭,可如今却出现在了这股幽冥死气的核心深处,而且非但没有被幽冥死气吞噬湮灭,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被从彻底寂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这佛性种子与那入侵的幽冥死气之间,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极其脆弱的平衡。就如同在黑暗深渊中,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明,虽然摇摇欲坠,但却顽强地存在着。
两者之间的界限并非如黑白分明般清晰,也并非一方吞噬另一方,而是如同阴阳双鱼一般,相互依存,首尾相接,缓缓地流转着,共同构成了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介于生死之间的全新状态!
“这……这是……”了尘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喃喃自语道,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景象,仿佛要将这奇妙的一幕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慢慢地伸出自己的右手,缓缓地摊开手掌。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然后集中全部的精神,尝试着去调动、去沟通体内那丝微弱到极致的新生力量。
起初,他的指尖并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一片苍白。然而,了尘并没有气馁,他紧闭双眼,将全部的心神都沉入到那微妙的平衡点中,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奇迹发生了!只见他那原本苍白修长的指尖,突然间同时亮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光芒!
其中一丝光芒淡薄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却无比纯净,宛如黎明时分的第一缕曙光,给人一种温暖祥和的感觉。这丝光芒,正是那微弱到极致的新生力量所发出的,它就像风中的残烛一般,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不仅如此,还有一缕细微至极却又异常凝练的幽冥死气,它仿佛是从无尽黑暗中诞生的一般,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死寂气息,如同暗夜中的阴影,缥缈而无形。
这两种力量,一种代表着光明与慈悲的佛光,另一种则象征着黑暗与死亡的幽冥死气,本应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存在。然而,此刻它们却违背了常理,如同最精密的机括咬合在一起,又好似阴阳双鱼般相互交织,以一种极其微弱、缓慢的方式在他的指尖缠绕、流转,最终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却又真实不虚的诡异平衡!
尽管这股力量微乎其微,甚至可以忽略不计,远远比不上他全盛时期那浩瀚佛光的万分之一,也远远不及幽月体内那磅礴精纯的幽冥之力,但仅仅是这种现象本身,就已经足够惊世骇俗,足以颠覆世间绝大多数修行者的认知!
“佛魔……同体?”了尘的声音中带着更为明显的颤抖,这一次,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这颤抖究竟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还是因为在绝境中窥见了一丝诡异的希望而激动不已。
燃尽佛骨后,他本以为自己的生命之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余生只能在油尽灯枯的寂灭中默默等待最终的终结。然而,命运却总是充满了戏剧性的转折。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幽月的一次误打误撞,却意外地将他推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
这不再是纯粹的佛,也不再是纯粹的幽冥,而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游走于圣洁与邪祟两条钢丝之上的全新状态!这种状态让人既感到恐惧,又充满了期待,仿佛是一道深渊,让人望而却步,却又像是彼岸,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幽月怔怔地看着了尘指尖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两股力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这违背常理的景象,依旧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她不禁开始思考,这种诡异而不可测的结果究竟会对了尘的心性产生怎样的影响?
这平衡能够维持多久呢?是转瞬即逝,还是会成为了尘新的起点?未来等待他的究竟是福还是祸?这些问题如同迷雾一般笼罩在幽月的心头,让她感到茫然和无助。
“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幽月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仿佛一道惊雷,让人不禁为之一震。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其中蕴含的警告意味更是让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了尘的身体微微一颤,他显然被幽月的话语所震慑。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幽月,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然而,幽月那严肃的表情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一旦传扬出去,你必将被视为佛门异端、幽冥邪魔,举世皆敌,引来无穷祸端,甚至可能被某些存在抓去研究!”幽月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了尘的心上。他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
过了好一会儿,了尘才从巨大的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匪夷所思的现实彻底纳入胸中。然后,他缓缓散去了指尖那微弱却意义非凡的力量,这股力量在他的指尖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是他与幽冥世界之间的最后一丝联系。
了尘的眼神复杂地看向幽月,其中既有恐惧,也有迷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他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幽月的意思。
他深知幽月所言非虚。这种状态,在任何正统势力眼中,都是不可接受的异类。他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的“生机”,虽然这生机源自幽冥,带着凛冽的死意,但却让他那原本枯槁绝望的心田,如同被一滴冰水滴入,重新萌发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希冀。
或许……暮昭阁主所说的“新的彼岸”,并非只是一句空话?这条路虽然诡异莫测,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等待寂灭的废人了。
“昨夜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下毒之人?可曾查到线索?”了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收敛起所有关于自身变化的纷乱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危机上。当务之急,是搞清楚暗处的敌人究竟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幽月见他终于恢复冷静,心中稍安,便将昨夜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更加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我当时循着那微弱的气息一路追踪而出,发现那气息的源头竟然在石楼附近。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在阴影中潜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打草惊蛇。”幽月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仿佛昨夜的紧张气氛仍在她心头萦绕。
“就在我快要接近石楼时,突然看到一个神秘的黑影从石楼中闪出,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我几乎来不及反应。那黑影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立刻以一种特殊的手法向石楼的方向传讯,然后便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见状,心知不妙,连忙赶到石楼附近查看。果然,那里刚刚爆发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疑似埋伏的箭矢。我猜测,那黑影应该是在这里遭遇了什么人的埋伏,双方短暂交手后,黑影最终疑似借助某种类似土遁的手段逃脱了。”最后,她才说到自己意识到可能是调虎离山,急速返回时,却发现他已中毒昏迷,以及后续逼毒的艰难过程和那根被幽冥之力逼出的灰色毛发。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根坚硬的、透着诡异气息的灰色毛发,仿佛这根毛发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她将毛发递到了尘的面前,尘也赶忙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这根毛发。
了尘仔细聆听着幽月的叙述,他的脸色随着幽月的讲述而变得越来越凝重。尤其是当他听到那石楼中可能存在的关键人物,以及那诡异的传讯方式和疑似土遁的逃脱手段时,他的眼中已经充满了肃穆之色。
“果然……这堡内已经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了。”了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重压所笼罩。他紧紧握着那根灰色毛发,似乎想要从其中感受到更多的信息。
“那石楼中的人物,身份定然极高,恐怕是这一切的关键节点之一。”了尘缓缓说道,他的目光凝视着远方,似乎能够透过重重迷雾看到那座神秘的石楼。
然后,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中的毛发上。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这根毛发,感受着它那坚硬的质地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暴戾气息。
“这气息……不像是寻常山林间的妖兽,其妖气更为凝练、驳杂,且带着一股被强行驯化、抹去灵智的呆板之感……”了尘沉吟道,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努力思索着这股气息的来源。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倒更像是经过特殊炼化的‘妖傀’或者某些精通驭兽之术的修士所培育的‘役兽’所有。看来,我们的对手,手段比我们想象的更为繁多和诡异。”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目光转向幽月,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感激之情。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幽月姑娘,昨夜……真的非常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这份恩情,了尘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幽月在关键时刻果断出手,并且不惜以自身的本源幽冥之力冒险一搏,恐怕他现在早已成为一具毫无生气的冰冷尸体了。而且,他也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幽月为了救他,实际上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自己的部分能力。
对方既然会对他下毒,那么他们肯定会推测出他们这边有一个精通化解阴毒手段的人存在。这样一来,对方肯定不会轻易罢休,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更多的麻烦和危险等待着他们。
想到这里,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救了我,也等于在一定程度上让对方知道了我们的一些底细。他们下毒失败,必然会想办法对付我们。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要更加小心谨慎,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然而,面对他的感谢和提醒,幽月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做出太多的回应。她的表情依旧冷漠,似乎对他的感激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