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月重新盘膝坐好,五心向天,表面上是在全力运功,催化药力,治疗内伤。
实则,她分出了一大半的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丝微弱的幽冥之力,如同最灵巧的织工,在经脉中编织成一张无形而细密的网,精准地捕捉、包裹住那些随着药力散开、试图融入气血神魂的幽梦草精华微粒。
幽冥之力如同冰冷的火焰,缓缓灼烧、分解着这些外来者,将其中的迷魂特性一点点化去,只留下最精纯的药性能量,用于滋养伤体。
同时,她更是操控着神魂之力,模拟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正在被催眠的“精神涣散”效应,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
这种模拟极其精妙,并非强烈的昏沉,而是一种注意力不易集中、思绪偶尔飘忽、对外界刺激反应略微迟钝的细微状态,正好符合幽梦草初期药力发作的特征。她要让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相信,药物正在起效。
丁尘则靠坐在离门不远的墙角,抱着他那从不离身的破旧药箱,脑袋耷拉着,胸口规律起伏,发出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仿佛因为连日奔波和紧张,已然支撑不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然而,他全身的感官却提升到了极致,耳朵如同最敏锐的雷达,全力捕捉着门外乃至屋顶的一切异常声响;鼻子仔细分辨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味;甚至那看似随意搭在药箱上的手指,也在极其轻微地叩击着箱体,以一种独特的节奏,传递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警戒信号。
时间在死寂与伪装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更久。
“啪嗒…啪嗒…”
极其轻微,轻微到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如同灵巧的狸猫踏过屋顶瓦片,又像是沙砾被风吹动滚落的声响,从土屋上方,一闪而过!
来了!
幽月和丁尘的心神同时一凛!虽然闭着眼,但他们的感知都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绝非自然产生的微弱动静!
有人!在屋顶窥探他们!而且身手极高,行动间几乎无声无息!
紧接着,还没等他们细想,一阵极淡极淡的、如同某种昂贵香料在银制熏炉中静静燃烧后留下的奇异香气,带着一丝甜腻与慵懒,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顺着并不严密的门缝、窗隙,悄然无声地弥漫了进来。
这气味…与那碗汤药里的幽梦草气息同源,但更加精纯,更加浓郁,也更加诡异!仅仅是吸入一丝,就让人感到头脑微微发晕,四肢产生一种放松欲睡的无力感,意识仿佛想要脱离躯壳飘散而去!这是经过特殊炼制的迷魂香!药力远非汤药中所含的那点剂量可比!
赵坤!他竟然如此谨慎(或者说狡诈)!做了双重保险!既在汤药中下了慢性的幽梦草,又动用如此珍贵的迷香,想要确保万无一失,彻底将幽月控制住,或者…让她陷入毫无反抗之力的深眠,以便他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幽月心中冷笑更甚,杀意如潮水般在胸中涌动。她立刻转为内息,彻底屏住了呼吸,周身毛孔也在幽冥之力的控制下暂时闭合,隔绝了迷香的侵入。同时,她暗中向丁尘发出了一个预定的信号。
丁尘会意,那原本就轻微的鼾声,变得更加深沉、规律,仿佛陷入了药物和迷香共同作用下的、毫无知觉的深层次睡眠,甚至连抱着药箱的手臂都似乎松弛了一些。但他的肌肉实则绷紧,随时可以爆发出雷霆一击。
幽月也配合地,让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放松,靠向身后的土墙,呼吸变得更加沉重而绵长,胸口的起伏也放缓了许多。她将那种模拟出的“精神涣散”波动,刻意放大了一丝,使其更加“逼真”,仿佛神魂正在被迷香的力量逐渐拉入温暖的、无法抗拒的沉睡深渊。她甚至让一丝微弱的、无意识的呢喃从唇边逸出,如同梦呓。
土屋内,只剩下两人“沉睡”的、毫无防备的呼吸声与鼾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看似绝对安全的画面。
门外的奇异香气持续弥漫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似乎是在确认屋内的人是否已被彻底放倒。然后,那香气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悄然地、毫无征兆地开始减弱,最终彻底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段时间里,外面的风声似乎都小了一些,整个哨所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浓稠的夜色吞噬了。
“吱呀——”
土屋那本就并不牢固、有些变形的木门,被人用极其巧妙的手法,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情人的呢喃般,被推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道瘦削阴鸷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鬼魅,又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没有带起一丝风声。
正是去而复返的赵坤!
他脸上此刻再无丝毫伪装的温和与客气,只剩下一种混合着得意、贪婪与阴冷的狞笑。他反手轻轻将门虚掩上,阻隔了外面可能投来的视线。他那毒蛇般的目光,首先扫过墙角“昏迷”不醒、鼾声阵阵的丁尘,确认这个碍事的“蝼蚁”已然彻底失去意识后,这才将全部注意力,如同聚光灯一般,牢牢锁定在了盘膝而坐、似乎因药力和迷香而陷入深层次调息(在他看来是昏迷)的幽月身上。
他一步步走近幽月,脚步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随着他的靠近,他眼中那贪婪与炙热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仿佛饿狼看到了毫无反抗能力的肥美羔羊。
“隐曜宗…幽冥镜…倪坤…”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而充满了一种扭曲的兴奋,如同毒蛇的嘶鸣,“真是天助我也!合该本官立此大功,得此机缘!待本官用‘搜魂引’探知你神魂深处的记忆,找到倪坤那叛徒的确切下落,拿到‘幽冥镜’…呵呵呵…届时,圣教复兴,指日可待!本官亦将位极人臣,获得无上力量!”
他伸出那只干瘦得如同枯枝、指甲微微泛着不祥青黑色泽的右手,五指微曲,指尖之上,不知何时已然萦绕起一缕缕如同黑色烟雾般的阴邪能量。那能量扭曲蠕动着,散发出令人神魂战栗的寒意与污秽感,仿佛凝聚了世间最深的恶意。
搜魂引!这是一种极其恶毒、为正道所不容的禁忌术法!能强行侵入他人识海,搜查、翻阅其记忆,但过程痛苦无比,且对被施术者的魂魄会造成永久性的、不可逆转的严重损伤,轻则变成白痴,重则魂飞魄散!赵坤竟然如此狠毒且迫不及待!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多做,想要直接对幽月下手,强行夺取信息!
假扮昏迷的幽月,心神瞬间紧绷到了极致!体内那沉寂的、被伪装起来的幽冥之力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骤然开始疯狂躁动、奔涌!
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冲破她的压制,透体而出!是立刻暴起反抗,拼死一搏?还是继续隐忍,赌他搜魂的过程需要时间,赌一个更好的反击时机?!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激烈碰撞!
就在赵坤那缠绕着黑色邪气、冰冷如同墓穴寒冰的手指,即将触及幽月眉心的皮肤,那阴邪的能量已然让她额前几缕发丝无风自动的刹那——
“呜——!!!”
陡然间,一声凄厉、尖锐、充满了紧急与警告意味的号角声,如同平地惊雷,又如同濒死巨兽的垂死哀嚎,猛地从哨所中央的了望塔方向炸响!瞬间撕裂了这死寂的夜空!
这号角声是如此急促,如此响亮,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质感,传遍了哨所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便是了望塔上士卒声嘶力竭的、变了调的厉声嘶吼:“敌袭!!!正西方向!!是沙魇!!大量的沙魇群冲过来了!!戒备!全体戒备!!!”
“锵啷啷——!”兵刃疯狂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如同骤雨般响起!
士卒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急促奔跑的脚步声、军官声嘶力竭的指挥命令声…瞬间将整个哨所从沉睡中惊醒,投入一片极度混乱与恐慌的喧嚣之中!
而在这片人为的混乱声响之下,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如同擂动的战鼓,由远及近,沉闷地传来——那是某种体型巨大的生物,践踏着戈壁坚硬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沉重脚步声!
其间,还夹杂着一种低沉、沙哑、充满了暴虐与饥饿欲望的、非人般的恐怖嘶吼!那嘶吼声不止一道,而是成片响起,如同来自地狱的合唱!
沙魇!而且是成群结队的沙魇!这种通常只在戈壁最深处的死亡区域活动、体型庞大、皮糙肉厚、性情极度凶残暴虐的巨型蜥蜴类凶兽,怎么会突然离开它们的巢穴,成群结队地袭击这座位于相对外围区域的镇魔司哨所?!
赵坤那志在必得、即将按下的手指,在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面前,猛地僵硬在了半空中!距离幽月的眉心,只有不到一寸之遥!他脸上的得意狞笑瞬间凝固,随即如同破碎的瓷器般瓦解,扭曲成一种极度震惊、错愕、以及被打断好事的、如同火山爆发前的、极致的愤怒与不甘!他猛地扭头望向门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混账东西!!”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低沉的、充满了暴戾之气的咒骂。
功亏一篑!只差那么一点点!他恶狠狠地、如同要将幽月生吞活剥般瞪了一眼依旧“毫无知觉”的幽月,那眼神中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但外面的情况显然已经危急到了极点。沙魇群的冲击,绝非小事,一旦哨所被攻破,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他身为此地最高长官,绝不能置身事外。
“算你走运!”赵坤极度不甘地、几乎是咬着牙收回了那缠绕着邪气的手,阴邪能量瞬间消散。他不再停留,身影如同被惊动的蝙蝠般猛地一晃,带起一阵阴风,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迅疾无比地冲出了土屋,融入外面那片混乱与杀伐的喧嚣之中。
木门在他身后因为惯性而猛地晃动,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土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但与之前那压抑的寂静不同,此刻的寂静中,充斥着外面传来的、越来越近的厮杀声、兽吼声、以及建筑物被撞击、倒塌的轰鸣声!危机并未解除,只是从内部的阴险算计,转向了外部的、更加直接粗暴的生死威胁!
幽月缓缓地、极其谨慎地睁开了双眼。那双眸子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下,清澈如水,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被迷香和药物影响的痕迹?只有冰封千里的杀意与劫后余生的凛冽。刚才那一刻,赵坤指尖那阴邪污秽的能量几乎触及她的皮肤,她体内的幽冥之力已经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准备爆发反击!那千钧一发的危机感,让她此刻的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丁尘也几乎在同时“醒”来,动作敏捷地翻身而起,脸上再无丝毫睡意,只有无比的凝重与警惕。他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小心地向外窥探了一眼,随即退回,压低声音急促道:“外面乱成一团!火光冲天,确实是有大量的沙魇在冲击哨所围墙!赵坤已经赶去指挥了。”
幽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与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侧耳倾听着外面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沙魇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以及兵刃砍在坚硬鳞甲上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秀美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场突如其来的沙魇袭击…时机未免太过巧合了!就在赵坤即将对她施展搜魂邪术的关键时刻?是纯粹的巧合?还是…有什么别的力量,在暗中干预了这一切?
戈壁的夜,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兽潮,变得更加危机四伏,也更加扑朔迷离。
而她与丁尘,被困在这风暴的中心,前有狼,后有虎,每一步都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