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陨阁不会放任九幽肆虐寰宇。”
白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星陨阁特有的决断与威严,“但在全面应对之前,陆云朵必须尽快掌控她体内那不受控制的幽冥之力。这既是为了应对九幽的威胁,更是为了避免她自身被这股力量彻底吞噬,魂飞魄散。而无垢星魂的亲近与引导,是目前唯一能安抚、甚至帮助她引导体内幽冥之力趋于平稳的关键。”
她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落尘空洞的双眼:“暮昭阁主有命:在陆云朵能初步控制自身力量、阿黎彻底苏醒并适应之前,由你……负责看护她们二人。”
“我?”落尘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种近乎荒谬的感觉,“白薇观星使……贫僧……不,我已是个佛骨尽毁、修为全失的废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担此重任?看护?我连自身都……”
“你看护的,并非她们的力量,而是她们的‘心’。”白薇打断了他,语气清冷依旧,却透着一股深意,“你曾是她仇恨的焦点,也是点化她执念的佛灯。你亲身承受过她的痛苦,也见证了她挣扎于幽冥与良知之间的全过程。如今,你与她,皆如风中残烛,命若游丝。而那个无垢星魂,是照亮你们残烬、或许能引燃新生的……唯一微光。”
她的目光似乎能洞穿灵魂:“看好那缕光。同时……也看好你自己心中,那盏尚未完全熄灭的灯。”
话音落下,白薇不再多言,身影如同融入星辉般,悄然消失在门口,只留下落尘独自呆坐在玉床上,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沉重而匪夷所思的“任命”。
看护她们的心?
看好那缕光?
自己心中的光?
落尘茫然地咀嚼着这些话,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身旁沉睡的陆云朵。此刻的她,因为阿黎气息的安抚,眉宇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脆弱。他又仿佛能穿透那冰冷的墙壁,“看到”回天星池中,那个浸泡在星髓玉液里,如同沉睡星灵般纯净的小小身影。
他,一个佛途断绝、前程尽毁、连悲伤都显得无力的废人,竟然被赋予了“看护”两个身系未来浩劫关键人物的责任?这究竟是命运残酷的讽刺,还是那位深不可测的暮昭阁主,在那盘笼罩着迷雾的大棋局中,早已埋下的、无人能理解的一步闲棋?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苍白、修长却微微颤抖的手,这双手曾经捻动佛珠,诵经礼佛,如今却连握拳都感到吃力。然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从陆云朵手背传来的冰凉,以及……从隔壁隐隐传来的、那缕微弱却坚定不移的纯净气息。
良久,一声悠长而饱含疲惫的叹息,在静星轩内缓缓荡开,融入了流淌的星辉之中。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忍着经脉中传来的阵阵空虚刺痛,一点点挪到玉床边缘,尽可能地靠近陆云朵,同时也让自己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回天星池方向弥漫过来的无垢气息。
然后,他再次闭上双眼,不再试图运转任何已不存在的佛力,而是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凡俗老者,摒弃杂念,尝试着进入一种宁静的、纯粹的守护状态。
身心放空,唯有感知蔓延。他能“听”到星辉流淌的细微声响,能“感”到陆云朵呼吸逐渐变得悠长平稳,更能清晰地捕捉到那缕如同涓涓细流般的无垢之气,持续不断地滋养着这片空间,抚平着躁动与伤痛。
或许,白薇说的是对的。他做不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无法力挽狂澜,但至少……在这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平静里,他可以守着这片方寸之地的安宁,守着这缕或许真能创造奇迹的微光。这或许是他这个“废人”目前唯一能做的,也是最有意义的事情。
时间在静默中悄然流逝,星辉不知疲倦地流淌,仿佛永恒的旋律。落尘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雕,枯坐在两女之间,气息微弱得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却又异常平稳。
陆云朵在阿黎无垢气息的持续安抚下,睡得越发深沉,眉宇间最后一丝挣扎的痕迹也渐渐淡去,甚至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近乎安详的弧度。整个静星轩内,弥漫着一种诡异却异常和谐的平静,仿佛暴风雨眼中那片短暂而珍贵的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咳……咳咳……”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明显沙哑和初醒茫然的咳嗽声,突兀地打破了寂静,从回天星池的方向隐隐传来。
落尘闭合的双眼猛然睁开!眸中闪过一丝紧张与期待!
几乎同时,外面传来了星陨卫略显急促却依旧训练有素、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以及白薇观星使那独特清冷气息瞬间出现在走廊尽头的细微能量波动。
阿黎!
她醒了?!
而更让落尘心神剧震的是——
旁边玉床上,沉睡的陆云朵,眼皮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那声稚嫩的咳嗽,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直接触动了她灵魂最深处的某根心弦!她体内的幽冥之力虽然没有像之前那样狂暴涌动,却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打破,荡开了一圈清晰可辨的能量涟漪!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深切担忧、无尽愧疚以及某种近乎本能渴望的复杂情绪,不受控制地从她沉睡的意识深处弥漫开来,甚至透过她紧握的手,传递给了落尘!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攥住了落尘未曾收回的手!
那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完全不像一个处于昏迷中之人应有的力量!
“阿…黎……”一声模糊不清却带着明显焦急的呓语,从她苍白的唇间艰难溢出!
落尘心中巨震!她能感应到!即使在这种深度的沉睡状态下,她与阿黎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超越常理的精神链接!那个来自戈壁、纯净无瑕的小女孩,对她而言,重要性竟达到了如此程度?!
他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缘由,也顾不上自己虚弱身体传来的抗议,用尽全身力气反握住陆云朵冰冷而紧绷的手,试图通过这微不足道的接触传递一丝无言的安抚。同时,他紧张地望向静星轩的门口,屏息凝神,等待着来自回天星池的确切消息。
回天星池内。
阿黎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露水打湿的蝶翼,颤抖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刺目的星辉让她不适地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
那双纯净得如同戈壁夜空最璀璨星辰的大眼睛,此刻还弥漫着初醒的茫然与深深的虚弱。她怔怔地望着眼前流动的、如同液体般的璀璨星辉,以及水晶槽外模糊的人影轮廓,小脑袋里一片空白,满是困惑。记忆的碎片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四处散落。
“姐……姐……”她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沙哑微弱得如同蚊蚋。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清晰得如同昨日——那道撕裂长空、射向漂亮姐姐的恐怖黑光,以及她自己想也没想就扑上去时,胸口传来的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姐姐……姐姐怎么样了?
“你醒了。”白薇清冷的面容出现在水晶槽旁,她俯视着槽中苏醒的小女孩,声音刻意放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惯有的清冽,“感觉如何?身上可还有痛处?”
阿黎转动着还有些滞涩的大眼睛,看向白薇。眼前这个穿着漂亮白袍的姐姐,看起来好严肃,但眼神里没有恶意。小动物般的直觉让阿黎对白薇生出一种本能的信任,或许也因为她感受到了周围星辉之力的温和包容。她怯生生地,小声地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漂亮姐姐…她…她没事吗?那个…黑黑的、好可怕的坏东西…”
“她无事。”白薇的回答言简意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救了她。”
简单的四个字,如同拥有魔力。阿黎闻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虚弱却无比灿烂、无比满足的笑容,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动听的消息,连胸口那隐隐作痛的伤处都感觉不到了:“真…真的吗?太好了……”她笑起来,嘴角露出两颗小巧可爱的虎牙,虽然气息微弱,但那笑容纯净得如同雪山之巅的莲花,不染丝毫尘埃,足以涤荡世间一切阴霾。
但随即,短暂的喜悦过后,现实的困惑和身体的虚弱感再次袭来。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脸迅速垮了下来,明亮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鼻尖微红,带着浓重的哭腔小声啜泣道:“可是…阿黎这里好痛……”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想捂住胸口,却被水晶槽内的液体阻碍,“……爷爷…阿黎找不到爷爷了……还有…还有奶奶的药……”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记忆混乱地交织着,思绪还停留在那片广袤的戈壁,那个为了给奶奶采月光草而迷路、又饿又怕的黄昏。
白薇沉默地看着小女孩脸上迅速变换的情绪,看着她强忍泪水提及爷爷和奶奶的药,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但她并没有立刻回答关于她爷爷的问题,只是用平稳的语气道:“你受了很重的伤,需要在这里静心休养。你口中的‘漂亮姐姐’,也在一旁休息。她……很记挂你。”
“姐姐……也在这里?”阿黎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突然点亮的星辰,充满了殷切的期待,“阿黎…阿黎想见姐姐!现在就想!”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周身温和却坚韧的液体能量轻柔地束缚着。
“她现在需要绝对的安静,不能被打扰。”白薇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语气不容商量。但看到小女孩眼中光芒瞬间黯淡,小嘴一扁,金豆子般的眼泪就要滚落时,她顿了顿,补充道,“但你若在这里乖乖养伤,好好配合,恢复得快……或许,很快便能见到她。”
这话如同最好的安慰剂。阿黎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虽然失望,但还是非常乖巧地“嗯”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她对白薇有着本能的信任和一丝敬畏。她重新安静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如梦似幻的环境,感受着身体被温暖能量包裹的奇异舒适感,小声地、带着几分天真地问:“这里……是星星住的地方吗?好漂亮……爷爷以前说,天上最亮最亮的星星,都是好人变的……”
白薇没有回答这个充满童真和哲理的问题,她的目光扫过阿黎依旧苍白的小脸,对侍立在一旁的星陨卫吩咐道:“取些温养的星露来,喂她服下,让她继续休息,稳固魂源。”
“是,观星使。”
静星轩内。
落尘凭借残存的敏锐感知,清晰地听到了隔壁传来的、阿黎那虽然微弱却充满生气的说话声。尤其是那句充满担忧的“漂亮姐姐…她没事吗?”,以及听到肯定回答后,那满足而纯粹的“太好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掌中,陆云朵那紧紧攥着他的、冰冷而用力的手,在听到阿黎声音的瞬间,先是猛地一紧,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都捏碎,然后,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了。
那从她身上弥漫出的、如同实质般的焦急与担忧的情绪,如同被温暖的阳光渐渐驱散的晨雾,缓缓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安宁,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初春解冻溪流般的暖意。
她依旧没有醒来,但沉睡的呼吸变得更加悠长、平稳、均匀。仿佛在确认了阿黎的平安无恙之后,她心中那块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石,终于安然落地。
落尘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更多是陆云朵在无意识中紧紧抓住他,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又侧耳倾听着隔壁那个苏醒过来的、纯净无暇的小生命散发出的蓬勃生机与天真话语。
一个是从幽冥血海中归来的复仇者,身负血海深仇与足以倾覆世间的恐怖力量,在黑暗中挣扎。
一个是于广袤戈壁中迷途的采药少女,灵魂纯净得不染尘埃,如晨曦般温暖。
还有一个,是佛骨燃尽、前程断送的废人,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徘徊,茫然四顾。
这三个本该如同平行线般永无交集的灵魂,却在这九天之上、远离尘嚣的星陨悬城,被命运那不可预测的丝线,紧紧地、甚至是残酷地缠绕在了一起。
在落尘那因师尊圆寂和自身废弛而变得冰冷、绝望、如同冻土的心田中,阿黎那声满足的“太好了”,以及陆云朵无意识流露出的深切安宁,宛如一道微弱但真实存在的阳光,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落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
这丝暖流是如此的微弱,仿佛风中的烛火,稍有不慎便会被吹灭。然而,它却顽强地燃烧着,不肯轻易熄灭。
落尘缓缓闭上双眼,身体依然保持着枯坐的姿势,宛如亘古存在的礁石,任凭时间的洪流在他身边汹涌而过。
他静静地感受着那丝暖流在心田中缓缓流淌,仿佛是生命的最后一丝希望。
守护这缕微光吗?落尘在心中默默问自己。也许,在注定到来的狂风暴雨之前,他真的可以,也必须试一试。
夜空中的星辉如同沉默的守护者,默默地见证着这短暂而珍贵的平衡。
它们无声地流淌着,似乎在预示着更多未知的波澜即将在这座悬城之上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