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身影在血色巨花虚影前,渺小如狂风中的枯草,却又带着一种孤绝的、近乎悲怆的坚定。
那腐烂恶臭的气息从他手臂狰狞的伤口处弥漫开来,与他此刻决绝的姿态形成一种刺目的反差。
他如同一块投入沸腾油锅的冰冷石子,瞬间凝固了那即将爆发的毁灭风暴,连空气都为之停滞,唯有他嘴角不断溢出的黑紫色血沫,在死寂中无声滴落,砸在龟裂的焦土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嗒嗒”轻响。
云月公子——陆云朵,那双流转着暗红幽紫的凤目死死钉在陆沉身上,如同淬了寒冰的毒针。
她绝美的脸庞在庞大血色曼珠沙华的映衬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惊愕于他竟敢阻拦,暴怒于他的不自量力,更深的,是被最亲近之人背叛时那种尖锐的、深入骨髓的刺痛。这刺痛之下,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于血脉的悸动,如冰层下的暗流,微弱却固执地搏动着。
“让开!”
她的声音如同九幽寒泉深处刮起的罡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冻结灵魂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狠狠刮过这片死寂的空间。
“否则,连你一起…灰飞烟灭!”最后四个字,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震得废墟上的碎石簌簌滚落。
陆沉没有动。他的身体在幽冥之力的重压下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如同破败的风箱在拉扯,带出更多污浊的黑血。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透令人窒息的威压,落在陆云朵脸上,那眼神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坦然,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望见了终点的碑石。
“朵儿…”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耗费着巨大的生命力,“爹的命…早就该还给晚娘了…”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块在焦黑的土地上洇开一小片深紫,“死在你的手里…爹…认了…”
他喘息着,目光艰难地偏移,越过陆云朵那身妖异的花瓣衣袍,落在水榭一角。
那里,落尘僧衣染尘,盘膝而坐,身下那朵由纯粹佛力凝聚的金莲虚影光芒流转,虽被压缩得仅剩丈许方圆,却异常坚韧,顽强地撑开一片淡金色的光幕。
光幕之下,柳氏蜷缩着,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颤抖,双臂却死死抱着怀中的襁褓。婴儿似乎被外面毁天灭地的气息彻底吓懵了,竟反常地停止了啼哭,只睁着一双乌溜溜、不染尘埃的大眼睛,茫然地透过光幕的缝隙,望着外面那个如同魔神降世般的血红身影。
陆沉的目光扫过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但…放过她们…她们是无辜的…也放过…放过你自己吧…别再…再造杀孽了…” 他望向陆云朵,那眼神里沉淀着半生的悔恨和无力回天的悲凉。
“无辜?”
云月公子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绝伦的笑话。她唇角勾起一抹极致扭曲的弧度,冰冷刺骨,那绝美的容颜因这极致的嘲讽而显得妖异狰狞。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那龟缩在金莲光幕下的柳氏和婴儿,指尖萦绕的暗红幽芒吞吐不定,如同毒蛇的信子。
“这贱人占据此地,便是玷污!这孽种的存在,便是对你、对我娘最大的讽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利刃刮过琉璃,“他们…都该死!”
最后一个“死”字出口的刹那,她眼中的杀意如同被点燃的火山熔岩,轰然爆发!头顶那遮天蔽日的血色巨花虚影猛地一颤,花蕊中心那团翻腾咆哮的幽蓝魂火骤然膨胀、大炽!
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纯粹的幽冥死气如同无形的海啸,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肉眼可见的暗红色能量波纹疯狂扩散,所过之处,残存的断壁颓垣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连大地都再次向下塌陷!那朵守护的金莲虚影剧烈震颤,光芒明灭不定,落尘的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合十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毁灭的风暴,再次降临!这一次,带着彻底湮灭一切的决心!
“阿弥陀佛。”
就在这千钧一发,幽冥之力即将彻底碾碎那微薄佛光的瞬间,一声清越平和的佛号,如同定海神针,又如拂晓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天光,蓦然响起!这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直抵灵魂深处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狂暴能量涟漪最表层的躁动。
落尘一步踏出!
他并未去看身后摇摇欲坠的陆沉,也未去看那即将爆发的血色巨花。月白色的僧衣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纤尘不染,映衬着他此刻沉静如渊的气度。他依旧平静地凝视着状若疯魔的云月公子,那双清澈如高原圣湖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与戾气,直达最幽暗的本心。
“云月施主,”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个字都如同梵钟轻叩,在陆云朵被仇恨塞满的识海中回荡,试图撼动那层层包裹的坚冰,“令尊以残躯挡于此地,其心可悯,其情可哀。杀父之名,业力滔天,纵使幽冥加身,亦难承受。此乃万劫不复之渊薮,施主当真…甘愿永堕其中?”
他缓缓抬起持着乌木念珠的手,姿态从容,仿佛眼前并非毁天灭地的魔神,而只是一个迷途的旅人。指尖在眉心处轻轻一点。
嗡!
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凝聚了无量智慧与无边慈悲的金色光点,自他眉心莹莹浮现。那光点初时微小如粟,却瞬间吸引了天地间所有的“光”与“净”的意念,周围狂暴的幽冥死气仿佛遇到了天敌,不安地躁动、退缩。
“执念如渊,深陷难拔。”落尘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洗涤人心的力量,在这片被怨毒与杀意彻底浸透的废墟上回荡,试图冲刷那沉积万年的污秽,“施主困于仇恨深渊,所见皆是怨怼,所感皆是戾气。此心被幽冥所染,所见世界,自然皆是地狱。放下恩怨,并非忘却,而是解脱己身。放下心中那把焚毁一切的业火,方见彼岸花开,本自清净。”
随着他最后一句偈语落下,那一点纯粹的金芒骤然爆发!并非凌厉的攻击,而是化作一片柔和、温暖、充满无尽包容与净化之力的金色光雨,飘飘洒洒,无声无息地落下,覆盖了整个听荷小筑的废墟!
嗤——嗤嗤嗤!
光雨落在那些妖异燃烧的彼岸花海上。奇迹发生了!那些翻腾跳跃、吞噬生机的幽蓝魂火,如同残雪遇到骄阳,发出凄厉的、仿佛无数怨魂尖啸的“滋滋”声,迅速黯淡、扭曲,最终不甘地彻底熄灭!狂暴抽打、如同地狱触手的血色藤蔓,沾染上金色光点,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枯枝,迅速枯萎、焦黑,寸寸断裂,化作簌簌飞灰,露出了下面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黑色泥土。
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甜腻花香和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也被这片纯净的光雨温柔地涤荡、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久违的清新与平和气息,如同春风拂过焦土,悄然弥漫开来。废墟的狰狞依旧,但笼罩其上的绝望与污秽,却被这佛光强行驱散了一层。
一滴光雨,恰好落在陆沉手臂那腐烂流脓的狰狞伤口上。
“嘶…” 陆沉猛地吸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深入骨髓、日夜啃噬他神魂的剧痛,竟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清凉感!仿佛滚烫的烙铁被投入冰泉,虽然痛苦依旧,但那无休止的灼烧感,竟被这缕清凉抚平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他惊愕地抬头,望向那沐浴在光雨中的僧人背影,死寂的心湖第一次因外物而剧烈波动。
更多的光雨,则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云月公子身上。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印上寒冰!那身由无数妖异彼岸花瓣织就、流淌着暗金幽紫光泽的衣袍,瞬间腾起一片细微却密集的金色电芒!流动的妖异光泽骤然黯淡,衣袍上华丽繁复的纹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烧、扭曲,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陆云朵绝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痛苦之色,柳眉紧蹙,闷哼一声,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微微后仰了半步!
那金色光雨仿佛无视了她强大的幽冥之力防御,直接穿透了表象,作用于她力量的本源核心!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灼痛感猛烈袭来,伴随着一种强烈的、被强行“净化”的不适感!这种感觉并非单纯的疼痛,更像是一种存在根基被质疑、被否定的恐慌!她感觉自己坚守的、由无尽仇恨浇筑而成的堡垒,那坚不可摧的幽冥王座,竟被这看似温和无害的佛光,撬开了一丝微不可查、却足以令她心神剧震的缝隙!
头顶那庞大的、几乎凝成实质的血色巨花虚影,也随之剧烈地波动、摇曳起来,边缘处甚至出现了丝丝缕缕的溃散迹象,变得虚幻不稳!
“秃驴!你找死!”
惊怒交加的厉喝如同九幽厉鬼的尖啸,彻底撕碎了云月公子最后一丝属于“陆云朵”的仪态。空灵的声音此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与杀机!这和尚的力量,这看似温和的言语和这片该死的净化光雨,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让她感到致命的威胁!它们不是在摧毁她的力量,而是在瓦解她存在的意义,动摇她以仇恨为基石的整个世界!
她眼中最后一点复杂的情绪被彻底冰封,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猩红杀意!强行压下灵魂本源传来的悸动和灼痛,她双手闪电般在胸前结出一个更加繁复、更加古老、充斥着不祥气息的法印!
“幽冥寂灭,魂归永夜!破!”
随着她尖利的敕令,那庞大虚幻、正在被佛光侵蚀的血色巨花猛然向内急剧收缩!漫天血光与幽蓝魂火疯狂汇聚、压缩,在万分之一刹那,凝成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却亮得刺眼的暗红光束!这光束核心是纯粹到极点的死寂与湮灭,边缘却缠绕着无数痛苦哀嚎的怨魂虚影,散发出洞穿虚空、焚灭万灵的恐怖气息!
它不再理会挡在前方、气息奄奄的陆沉,而是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审判之矛,带着云月公子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幽冥伟力与滔天恨意,撕裂空间,无视距离,直射落尘的眉心!目标明确——彻底抹杀这妄图以佛言净世的多事者!将他连同那可笑的慈悲,一同打入永恒的虚无!
“小心!!!”
陆沉目眦欲裂,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嘶吼。他想扑上去,哪怕只是用这残躯挡下万分之一的力量,但体内仅存的一丝力气早已在刚才的阻挡中耗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毁灭光束,如同死神的狞笑,射向那静立的僧人。
面对这凝聚了幽冥意志、足以令神佛陨落的一击,落尘的神色却依旧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姿态,只是缓缓地、无比虔诚地双手合十于胸前,然后,闭上了那双清澈见底、倒映着世间悲悯的眼眸。低沉的诵经声从他唇间流淌而出,不再是先前清越的佛号,而是古老、玄奥、蕴含着无上佛力的真言:
“嗡…嘛…呢…呗…咪…吽…”
六字大明咒!每一个音节出口,都化作一个凝实无比、金光璀璨的实质符文!六个符文如同拥有生命的星辰,瞬间环绕在他周身,首尾相连,急速旋转,构筑起一层流动着神圣梵文的金色光轮!与此同时,他眉心那一点被压缩到极致、几乎化为液态的金色光点,如同超新星爆发般,骤然释放出无量光、无量热!
在他身前,虚空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揉捏、塑造!一朵凝实无比、仿佛由最纯净的琉璃与黄金熔铸而成的巨大金莲,在亿万分之一刹那凭空显现!莲瓣层层叠叠,饱满丰润,每一片上都天然铭刻着细密玄奥的佛门经文,流淌着不朽的智慧与守护的意志。它并非虚影,而是落尘以毕生佛力修为、融合了这六字真言的无上伟力,所具现化的——佛国净土之显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轰鸣。
只有最深沉、最本质的能量湮灭!
那道凝练到极致的暗红光束,狠狠撞上了盛开的、圣洁庄严的金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暗红与金芒,两种截然相反、代表着毁灭与救赎的极致力量,在接触的瞬间便展开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吞噬与湮灭!光束前端如同钻头般疯狂旋转、侵蚀着莲瓣上的梵文,所过之处,神圣的金光被染上污秽的暗红,发出刺耳的腐蚀声。而金莲则释放出浩瀚磅礴的净化佛力,如同金色的熔岩洪流,不断冲刷、消融着那暗红光束中蕴含的怨魂与死寂!两种光芒疯狂交织、撕咬、湮灭,形成一个直径数丈、极不稳定的能量漩涡!漩涡中心,空间被狂暴的力量彻底扭曲,光线被吞噬、折射、粉碎,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混沌地带,时而亮如白昼,时而暗如永夜!
整个听荷小筑的废墟,在这两股足以改天换地的力量核心对撞下,如同飓风中的沙堡般脆弱不堪!残存的墙壁、梁柱、假山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地面如同被无形的巨犁反复耕过,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巨大沟壑,边缘焦黑融化,散发出硫磺与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毁灭的波纹一圈圈扩散,将周围本就狼藉的一切再次犁平!
这无声的湮灭,比任何轰鸣都更令人心悸!
僵持,仅仅持续了令人窒息的瞬息!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得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在落尘的灵魂深处猛然炸开!
落尘合十的双手猛地一颤,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剧烈地滚动。他身前那朵凝实无比、承载着他所有佛力与信念的金莲,在正对着暗红光束冲击的一片花瓣边缘,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微却无比刺眼的黑色裂痕!
如同完美的瓷器被敲开了第一道口子。
紧接着,那裂痕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毒蛇,疯狂地蔓延、分支!咔!咔!咔!碎裂声瞬间连成一片!蛛网般的黑色纹路瞬间爬满了整片花瓣,并迅速向邻近的花瓣侵蚀!金莲那璀璨不朽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花瓣上流淌的梵文急速熄灭、崩解!
“噗——!”
落尘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大口淡金色的血液!那血液离体的瞬间,竟散发出淡淡的檀香,但落地后,立刻被狂暴的幽冥死气侵蚀,化为污浊的黑烟!他合十的双手再也无法保持稳定,剧烈地颤抖着,指缝间渗出淡金色的佛力,试图修补那崩溃的金莲,却只是杯水车薪!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气息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飘摇欲灭!
云月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快意,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她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佛力的急速衰竭,那金莲的崩溃已是不可逆转!
轰——!!!
终于,那朵代表着佛门无上守护的金莲,在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哀鸣后,轰然破碎!化作漫天流散的金色光屑,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星尘!
残余的暗红光束虽然也被金莲最后的自毁性爆发抵消了大半威能,但其核心处那股最纯粹、最霸道的湮灭之力,依旧如同数条毒龙般穿透了破碎的金光屏障,带着云月公子必杀的意志,狠狠噬向落尘!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落尘喉间挤出!数道凝练如实质的暗红光束,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钉入他的胸口!月白色的僧衣瞬间被洞穿、撕裂!污浊的暗红能量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躯体,所过之处,血肉发出“嗤嗤”的灼烧声,经脉寸寸断裂,纯净的佛力被疯狂侵蚀、污染!那并非鲜血,而是被幽冥死气强行污秽、呈现出一种诡异暗金色的能量精华,混杂着破碎的内脏碎片,从他口中、胸前的伤口汩汩涌出!
他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凄惨的弧线,重重砸在水榭仅存的一片摇摇欲坠的木质地板上!咔嚓!木板应声碎裂!他的身体又随着碎木和瓦砾翻滚着,一路滑落到龟裂塌陷、布满黑色淤泥的荷塘边缘才勉强停下。
尘土与污泥沾满了他月白的僧衣,那曾经澄澈如圣湖的眼眸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沾着血污和泥点,微微颤动。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臂却软软地垂下,再次无力地倒伏在冰冷的泥泞中。脸上的金纸色被一种衰败的灰败所取代,周身原本纯净柔和的佛光,此刻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几乎熄灭。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尚未彻底归于寂灭。
“落尘大师——!!!”
陆沉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挣扎着想爬过去,身体却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腐烂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圣洁的身影倒在污秽之中。
云月公子缓缓收回结印的双手,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冰冷,以及强行催动极限力量后的深深疲惫与苍白。刚才那倾力一击,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体内磅礴的幽冥之力此刻也显得有些虚浮震荡。她看着倒在泥泞中、气息奄奄如同凡人的落尘,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惊讶于这凡僧的顽强?还是那佛光带来的瞬间悸动残留的余波?但这丝波动转瞬即逝,立刻被更深的、冻结一切的冰寒所覆盖。
“不自量力。”她冷冷地吐出四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虚弱,仿佛也耗尽了某种心力。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再次转向水榭角落那仅存的、在佛莲破碎后显得更加渺小无助的光幕。光幕内,柳氏早已吓傻,眼神空洞,连颤抖都忘记了,只是凭着母亲的本能,死死地将婴儿箍在怀里,几乎要将其揉进自己的骨血。而那个一直睁着乌溜溜大眼、反常安静的婴儿,似乎也被落尘的重创和云月公子那再次凝聚、更加恐怖的杀意彻底惊醒了本能最深处的恐惧。
云月公子眼中的冰寒凝聚成实质的杀意。落尘重伤垂死,陆沉油尽灯枯,再无人能阻她分毫!夜长梦多,必须立刻将这最后的“污点”彻底抹除!她指尖微抬,一缕比之前细小、却更加凝练、更加致命的暗红幽芒无声凝聚,如同毒蛇的獠牙,锁定了光幕下那对母子。
然而,就在那缕毁灭幽芒即将离指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哇——!!!!!!”
柳氏怀中,那小小的婴儿,仿佛用尽了生命全部的力量,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尖锐哭嚎!这哭声是如此高亢,如此纯粹,如同初生牛犊面对猛虎时最本能的、毫无修饰的恐惧呐喊!它穿透了残余的能量乱流,穿透了弥漫的死亡气息,如同一根无形却坚韧无比的针,极其突兀地、狠狠地刺入了云月公子(陆云朵)那被万年玄冰层层封锁、被幽冥死气彻底浸透的心湖最深处!
“哇——!!!”
这哭声毫无预兆,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战场废墟之上。它不是寻常婴儿委屈或饥饿的啼哭,而是生命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在极致压迫下的爆发。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高亢、纯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鲜活力量,穿透了残余能量乱流发出的嘶嘶声,穿透了空气里弥漫的甜腻血腥与焦糊味,甚至短暂地压过了幽冥之力翻涌的呜咽。
这声音,如同一根无形却坚韧无比的金刚杵,无视了云月公子周身那足以绞杀神魂的幽冥力场,无视了她识海中滔天的恨意与冰封的理智,极其突兀地、精准无比地狠狠刺入了她心湖最核心、最幽暗、被层层封印遗忘的角落!
陆云朵抬起的手,指尖那缕凝练到极致的暗红幽芒,猛地一颤!
并非因为力量的波动,而是源于神魂深处那一瞬间的悸动!
就在哭声贯耳的刹那,她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强行撕开了一道缝隙!
她看到了什么?
不是废墟,不是仇敌,不是那该死的佛光残影。
是光!
一点极其微弱、极其纯净、却又无比倔强的金光!它并非来自落尘,而是来自那破碎金莲散落于虚空中的无数细小光尘!这些光尘在婴儿那饱含生命本源气息的哭嚎声波震荡下,竟奇异地发生了共鸣!它们不再是无序的尘埃,而是如同被无形的旋律牵引,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勾勒出一道道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金色光痕!
这些光痕,在她被幽冥之力扭曲的视野里,诡异地交织、折射!
最终,一片稍大的、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琉璃质感的金莲碎片,被声波与能量乱流推涌着,打着旋,恰好飘荡到了她视线的正前方!
碎片光滑如镜。
在那纯净、澄澈、流转着淡淡悲悯佛韵的镜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面容——那张因暴怒、杀意、消耗而略显苍白的绝美脸庞。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陆云朵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被万年玄冰和幽冥死气冻结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滚烫的岩浆!
碎片中的那张脸…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凤羽初扬,鼻梁秀挺,唇线分明…每一处线条,每一个弧度…都无比熟悉!那是…那是深深烙印在她神魂最深处、在无数个幽冥长夜里反复描摹、又用最刻骨的仇恨去覆盖的母亲——晚娘的脸!
不是她记忆中母亲温婉柔美的样子,而是…而是她自己此刻的样子!那因愤怒而微微抿紧的唇角,那因杀意而凌厉上挑的眼尾…竟与记忆中晚娘被辜负、被背叛后,那瞬间流露出的、被她刻意忽略的绝望与冰冷…惊人地重合在了一起!
她看到碎片中自己的眼睛,那双流转着暗红幽紫、如同深渊漩涡的凤目。在那幽冥之色的最深处,此刻,她竟清晰地看到了…一丝晚娘临死前望向她时,那无法言说的、混杂着无尽眷恋与无边哀伤的复杂眼神!
“朵儿…活下去…” 晚娘气若游丝的声音,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带着血泪的温度,无比清晰地在她灵魂深处响起!那声音里没有仇恨,只有无尽的眷恋与…哀求!
轰——!!!
如同亿万道惊雷同时在陆云朵的识海深处炸开!那由无尽怨恨和幽冥力量构筑的、坚不可摧的精神壁垒,在这猝不及防的“自我”倒影和母亲声音的双重冲击下,轰然崩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冰冷的幽冥王座剧烈摇晃,滔天的恨意如同退潮般瞬间出现了巨大的断层!
“不…不可能…”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近乎呻吟的低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与混乱。
指尖那缕凝聚了必杀意志的暗红幽芒,如同失去了主心骨,骤然剧烈地颤抖、扭曲起来。
光芒明灭不定,内部蕴含的毁灭性能量变得极其不稳定,发出滋滋的、如同电流短路般的异响。
那指向水榭光幕的指尖,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垂落了一丝角度。
毁灭的光束,溃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