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清算的寒潮,无声地渗透进后宫每一道朱红门廊。
各宫嫔妃虽身处深苑,却也通过家族传递的消息,知晓了朝堂上的惊天变动 —— 瓜尔佳氏倒台、数家官员遭抄家流放,桩桩件件都透着帝王的雷霆手段。
一时间,后宫的通信骤然频繁起来。
宫人们捧着包裹严实的信件,在各宫殿之间匆匆穿梭,脸上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紧张。
这些信件,大多是家族派人送来的,内容大同小异。
要么让嫔妃们打探皇上近来为何如此 “疯狂”,是不是对哪个家族起了疑心;要么让她们想办法接近皇上,趁机为家族求情,哪怕只是递句话也好。
碎玉轩的浣碧,也收到了来自甄府的信。
午后,她正坐在窗边缝补一件旧衣,看着窗外飘落的叶子发呆 —— 皇上如今一心待在翊坤宫,碎玉轩已经成了被遗忘的角落,皇上再也没来过。
翻牌子更是与她无关,连宫里的份例都时常被克扣,日子过得愈发冷清。
宫女慢悠悠踱进门,假意福了一福,嘴角却噙着丝冷笑:“小主,甄府特地派人给您送了封信来,当真是天大的体面。”
听见有信,浣碧猛地抬头,眼中瞬间亮起一丝光,也没有去计较宫女的无礼。
她自与甄嬛决裂后,与甄府的联系几乎断了个干净。
如今突然收到家里的信,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期待 —— 或许,父亲还记得她,还在关心她在宫里的日子。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接过信封。
信封是用牛皮纸做的,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上面只写着 “浣碧亲启” 四个字。
浣碧指尖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足足有两页,她迫不及待地读起来,可越读,心就越沉。
信的开头,只有短短一行字:“浣碧,见字如面,近来安好?” 之后的内容,便再也没有半句关心她近况的话语,通篇都在旁敲侧击地打探后宫的情况。
问皇上最近是否还常去翊坤宫,问华贵妃是否依旧独宠,问其他嫔妃有没有异动;还细致地询问皇上的喜好。
笔锋一转,信中透出几分沉郁:“为父虽暂未遭贬谪,然圣心已远,早不复当年重用之势。” 墨迹在此处微微晕开,似写信人笔端迟疑。
信的最后,则是直白地让她 “务必争宠”,说 “唯有得圣宠,方能在后宫站稳脚跟,也能为甄府谋得一线生机”。
字里行间都透着功利与急切,连一丝掩饰都没有。
浣碧握着信纸的指节绷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连薄薄的宣纸都被掐出了几道透痕。
她盯着那密密麻麻的两页字,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股又涩又苦的滋味从心底直冲上来,噎得她连呼吸都滞住了,眼前阵阵发黑。
争宠?谈何容易。
皇上自皇后休养后,眼里心里便只有华贵妃一人,连后宫其他宫殿的门都不踏进一步,碎玉轩更是被彻底遗忘。
平日里不要说见到皇上,就连能靠近养心殿、翊坤宫的机会都没有。
翻牌子的名册里,也早已没了她的名字。
她如今的处境,恐怕连养心殿里伺候的宫女都不如 —— 至少那些宫女还能时常见到皇上,而她,只能在这冷清的碎玉轩里,日复一日地消磨时光。
当初皇后为了让她争宠所给的那些金银首饰,已成了她眼下唯一的指靠。
全靠偶尔拿出一两件去打点内务府的人,她才能勉强争得些许生存的份例,否则,恐怕早已无声无息地枯竭在这宫墙之内了。
浣碧看着信上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语,只觉得无比讽刺。
口口声声说为了她好,让她争宠站稳脚跟,却连一句真心的问候都没有,甚至连半分银子的资助都没有。
她在后宫过得如此艰难,甄父不可能不知道,可信里却连提都没提,仿佛她的苦难与甄府无关,只有她能为甄府带来利益时,才会被想起。
泪水不知不觉滑落,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
浣碧深吸一口气,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清醒。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的炭盆旁,毫不犹豫地将信纸和信封一起扔进了火堆里。
火焰猛地蹿起,瞬间将信纸吞噬。
黑色的灰烬随着热气盘旋上升,最终散作无形,宛如甄府曾施与她的那点温情,看似真切,却终究虚浮无力,经不起半分灼烤,便彻底化为乌有。
浣碧凝视着最后一角纸张在火光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细碎的飞灰,眼中最后一丝波澜也随之沉寂。
她终于看清了,甄父对她哪里有什么父女之情,不过是把她当成了甄府在后宫的一枚棋子。
有用时,便催促她争宠、打探消息;无用时,便弃之不顾,连一丝关心都吝啬给予。
没有银子,没有人脉,没有皇上的半点垂怜,想在这后宫重新得宠,简直是痴人说梦。
甄父只知道让她争宠,却连最基本的助力都不肯提供,这样的要求,不过是把她推向更深的深渊。
浣碧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翊坤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到孩子们的笑声。
她知道,那是她永远无法触及的温暖。
而她自己,只能在这冷清的碎玉轩里,独自面对这后宫的冰冷与残酷。
只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对甄府抱有任何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