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内,浓重的药味连日不散,苦涩的气息萦绕在殿宇的每一个角落。
皇后虚弱地歪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一方浸过冰水的丝帕敷在她额间,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剪秋跪在榻前,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更换额上的药膏。
看着皇后紧蹙的眉头和眼下深重的青黑,她忍不住压低声音回禀:“娘娘,太医院的李太医刚又来了,说还是按之前的方子抓药,保守调理着。”
皇后闭着眼,气息微弱地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不耐与怨怼:“一群废物!连个头疾都拿捏不住,尽是些隔靴搔痒的方子!”
她倏地睁开眼,眼底因疼痛和烦躁布满了血丝,却仍强撑着一丝疲惫的期盼,声音也急切了些:“林太医呢?他就真的抽不出一点时间过来一趟吗?”
剪秋手下动作一顿,垂下眼避开皇后灼人的视线,声音更低了:“林太医最近忙着给太后和皇上诊脉,寿康宫和养心殿两头跑,听说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
她犹豫片刻,还是艰涩地补充道,“何况…… 皇上似乎有意让林太医避开您这边,怕是不愿让他再被六宫之事牵扯。”
皇后闻言,保养得宜的指甲猛地掐进了掌心的软肉里,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心口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与额际阵阵钻心的抽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窒息。
她清楚地知道,皇上对她的芥蒂,远未消除。
寿康宫内,太后靠着铺着锦垫的软榻,身上盖着厚厚的貂裘,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竹息正站在一旁,低声禀报着后宫近况。
从甄嬛复宠后承乾宫的热闹,说到翊坤宫接连得赏,再到景仁宫皇后缠绵病榻。
太后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叹息,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皇上当真已经近两个月没留宿在皇后宫中了?”
“是,” 竹息躬身应道,“除了初一、十五按例去用膳,皇上从不曾在景仁宫留宿。便是皇后病得最重的时候,也只派苏培盛送了些药材过去。”
太后端起手边的药碗,浅浅尝了一口,苦涩的药味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放下药碗,沉声道:“临近年关了,宫里的事只会越来越多。你晚膳时去一趟养心殿,把皇上请过来,就说哀家有要事与他相商。”
“是。” 竹息恭敬地应下,转身去安排了。
酉时三刻,皇上准时踏入寿康宫。
他刚进门便快步走到太后榻前,俯身仔细端详她的面色,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关切:皇额娘今日气色瞧着好些了,可还觉得不适?
“太后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在榻边坐下:难得皇帝这般挂心。这几日喝了林太医新调的方子,胸口那股闷气总算散了些。
她说着轻轻摇头,若不是林太医妙手回春,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真要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皇上闻言舒展了眉头,温声道:皇额娘福泽深厚,定会平安康健。朕已吩咐太医院,往后林太医就专司照料您的脉象。
太后微微颔首,执起团扇轻摇两下,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林太医……哀家听闻皇后近日头疾发作得厉害,太医院那群人竟都束手无策。
她抬眼看向皇上,语气温和,既然林太医医术可靠,等哀家身子大安了,不如让他去景仁宫瞧瞧?
皇上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本能地不想让洛清商与皇后有过多牵扯。
可太后既然已经开口,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只能委婉回道:“皇额娘说得是。只是眼下您的身子还需静养,林太医也得先照料好您。等您彻底痊愈了,朕再派他去景仁宫便是。”
太后何等通透,闻言便知皇上对皇后仍有心结,也不强求,转而闲闲提起另一事:“年关将至,宫里的祭祀、宴饮等事务向来繁杂,如今皇后病着,怕是难以周全。哀家想着,是否该让华妃也分担些责任?”
皇上闻言,陷入了沉思。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快速盘算起来。
年关的各项事务向来是皇后主持,这既是中宫的职责,也能彰显皇家的体面。
华妃虽得宠,但位份终究是妃位,让她主持年关事务,难免会引来非议,且她在宫务上的经验也确实不足,未必能压得住场面。
片刻后,皇上开口道:“皇额娘考虑得周全,只是年关事务太过繁重,华妃经验尚浅,怕是担不起这样的重任。不如还是等皇后病愈后,一切交由她打理,让华妃从旁协助便是。”
太后听完,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就按你说的办。”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炭盆中银丝炭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太后端起手边的参茶,轻轻拨了拨茶沫,看似不经意地又提起:“华妃近来协理宫务,倒也还算得力。只是……那欢宜香,皇帝可还要继续赏下去?”
皇上闻言,指尖摩挲着腕间那串沉香木佛珠,沉吟片刻,方才沉声道:“西北战事虽已初平,但年羹尧在军中的威望日盛。欢宜香……还是照旧赏赐吧,翊坤宫那边,不能断了。”
太后垂眸抿了口茶,将一切情绪掩在氤氲的水汽后:“哀家知道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便不再多言,转而闲话起冬日园圃里新开的几株绿萼梅。
皇上也顺势接话,母子二人心照不宣地将方才的话题轻轻揭过,殿内复又恢复了看似温馨的叙话氛围。
皇上离开后,竹息看着太后脸上的笑容,轻声道:“太后,皇上终究还是顾及着皇后的中宫之位。”
“那是自然,” 太后叹了口气,“皇后再不对,也是中宫,轻易动不得。哀家不过是敲敲边鼓,让皇上心里有数罢了。年关将至,哀家只盼着宫里能安稳些,别再生出什么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