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寿康宫内的烛火燃得正旺。
几盏黄铜烛台立在殿内各处,明晃晃的光将殿中照得通透,连梁上雕饰的祥云瑞蝠纹都清晰可见。
太后半卧在铺着细棉褥的床上,身下垫着一层绣着兰草纹样的软枕,虽值盛夏,殿内却因放了冰鉴而透着几分凉爽,丝毫不觉闷热。
她目光透过窗纱望向窗外,夜空深邃,繁星璀璨,可眼神里却满是沉沉的忧虑,丝毫没有欣赏夜景的闲情,连殿内明亮的烛火,都没能驱散她眉宇间的愁绪。
竹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屈膝躬身,在她耳边低语:“太后,圆明园传来消息,皇上下旨赐死章弥。慎刑司那边也已经回话,人处置妥当,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太后闻言,缓缓收回目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里满是疲惫与无奈,却因气色尚佳,未显过多颓态。
她指尖轻轻按上太阳穴,声音清亮却带着几分倦意:“皇上虽说是处置了章弥,可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谁又不清楚?眼下他不再追究莞贵人小产之事,看似是平息了风波,可哀家这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眸色也随之变复杂了几分,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惜:“自从纯元走后,皇后这性子是越发偏激了,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下手也越来越狠。那可是皇上的亲骨肉啊,她怎么就狠得下心?”
竹息站在一旁,连忙上前宽慰:“太后,皇后许是一时糊涂,才错了主意。您一直留在宫里提点着,有您在,她就算有再多心思,终究还是有顾及的,不敢太过放肆。”
“顾及?” 太后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
“就是因为有哀家在,她才敢这般肆无忌惮!若不是为了乌拉那拉氏的颜面,为了保住家族在宫里的根基,哀家怎会一次次纵容她?”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又很快压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说到底,她还是比不过纯元......”
竹息见太后情绪激动,不再接话,而是转身从一旁的托盘里端过一碗汤药,小心翼翼地递到太后面前。
“太后,这是隆科多大人特地托人从宫外请名医开的方子,说是用了上好的人参、当归,对身子滋补最是有效,您趁热喝了吧,对您的精神头也有好处。”
太后看着碗中深褐色的汤药,眉头微微蹙起:“这苦药汤子,喝了这么久,嘴里都快淡出苦味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喝。”
话虽如此,她还是伸出手,接过了药碗。
几口将汤药喝完,竹息连忙递上一颗蜜饯,太后含在嘴里,才压下了口中的苦味。
她靠在床头,闭目缓了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倦色已褪,只余一片沉静。
“竹息,”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章弥虽已伏法,但慎刑司那边,你仍要替哀家盯紧。他的口供、往来人证,乃至他身边那些人的动向,务必一一查实,不得有半分疏漏。”
她略一停顿,指尖无声地捻过被面上的绣纹,语气更严肃了几分:“宫里的风言风语,也要设法平息。此事关乎皇后清誉,更关乎乌拉那拉氏的体面,绝不能任其蔓延。”
“是,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 竹息躬身应下,转身轻步退了出去。
殿内烛火依旧明亮,却更显寂静,太后望着帷帐,眼神沉沉 ——
这次皇后能安然无恙,她在背后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不仅动用了以前的暗线,还暗中压下了不少对皇后不利的线索。
可皇后若是不知悔改,日后怕是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而远在圆明园的长春仙馆内,皇后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憔悴的面容,唇角紧抿,神色阴鸷。
殿内同样放着冰鉴,烛火也燃得透亮,可她却似感受不到凉意与光亮,只觉得心头燥热又晦暗。
剪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禀报着刚打探的消息:“娘娘,章弥已经被赐死了。还有,皇上已经下旨,晋封莞贵人为莞嫔,还赏了不少东西,搬去了承乾宫正殿。”
皇后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梳,梳齿狠狠划过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可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咬着牙,语气中满是懊恼:“章弥一死,甄嬛小产的事情就算彻底了结了,再也抓不到任何把柄!可甄嬛凭什么晋升?她已经小产了,皇上竟然还这么看重她,晋升得这么快!”
她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眼底满是不甘与嫉妒:“甄嬛入宫尚短,就从常在晋升到如今的嫔位,皇上对她的上心程度,远超其他嫔妃。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爬到本宫头上来!”
“不行,绝不能让她这么顺利地发展下去!”
剪秋连忙上前劝道:“娘娘息怒,莞嫔刚经历小产,就算晋升了位份,短时间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皇后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扫向剪秋:“不对……华妃呢?华妃那边,为何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章弥死了,甄嬛晋了位份,连华妃都安然无恙……唯独本宫,折了太医院这枚经营多年的棋子。”
殿内烛火噼啪一跳,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
“苏培盛在御前查到了什么?皇上究竟知道了多少?”她声音发紧,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如今御前消息密不透风,我们竟成了聋子瞎子……这一次,真是步步落后,处处受制。”
剪秋连忙压低声音:“娘娘,此刻更需静观其变。既然皇上未深究,便是留了余地。只要您在,总有转圜之日。”
皇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冰冷的决绝:“传话下去,所有暗线静默潜伏,没有本宫的手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