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确实清心寡欲了一段时日。
每日里除了整理朝政,便是批阅奏折至深夜,仿佛真要将全部心力都投入到政务中去。
养心殿的灯火常常亮到三更天,连带着整个圆明园都笼罩在一片肃穆的氛围中。
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果郡王允礼。
他几乎是被钉在了皇上身侧。
从卯时的江南漕运到亥时的军报研读,他玄色的朝服就没换过。
袖口磨出了浅浅的白痕,连带着眼底都浮着层青黑。
莫说是与安逸相见,便是想偷闲片刻都难。
偶尔在回廊上与安逸带着弘灏擦肩而过,也只能匆匆递个眼神 。
海晏堂的西暖阁里,那盏长明灯夜夜亮着,却只等得到莲奂每日送来的、允礼亲笔写的字条。
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大多是 “今日事繁,勿念”“西北有急报需要处理”。
直到初三,皇上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忽然对苏培盛说:“传瓜尔佳氏来勤政殿。”
消息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各宫掀起细碎的涟漪。
婉贵人正在窗前晾着新采的荷叶,闻言只是将竹匾往檐下挪了挪,并无半分异常的神色。
而畅音阁里,瓜尔佳氏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制的石榴红宫装,听见传召的消息,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道:“我说什么来着,皇上总归会记起我的。”
有了瓜尔佳氏的召见。
这夜,允礼才终于得了半宿空闲。
亥时刚过,他便借着巡查禁卫的由头,悄悄来到了海晏堂的侧门。
安逸刚吹灭寝殿内最后一盏烛火,指尖还残留着烛芯的温热,转身时便撞进一个带着寒气的怀抱。
那怀抱不算宽厚,却坚实得让人安心,裹挟着深夜寒露的清冽,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墨香。
那墨应该是他案头常用的松烟墨,混着淡淡的酒气,该是陪皇上议事时,被勤政殿的酒水沾了衣襟。
“可算…… 能喘口气了。” 允礼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又藏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他将脸深深埋在她颈窝,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带着点微痒的热。
安逸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都绷着,便抬手轻轻顺着他的脊背,指尖划过他衬衫下凸起的骨节:“看你累的,下巴都尖了。”
“皇上盯着西北的粮草,每日要核三遍账册,” 允礼闷声抱怨,额头抵着她的肩窝蹭了蹭,语气里却没多少怨怼,更多的是卸下重负后的疲惫。
“昨日看你带着弘灏在荷塘边赏景,他还举着支莲蓬笑呵呵的。我就在曲廊那头,想停步多说两句,刚抬脚就被苏培盛那句‘王爷,皇上等着呢’给堵了回去。”
他忽然抬起头,烛光从侧面照过来,在他眼底漾着层水光,像盛了半池月色。
那点水光里映着她的影子,清晰又执拗:“弘灏举着支莲蓬往我这边跑,小短腿倒腾得飞快,被你一把拉住。你可知我心里…… 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话没说完,便被安逸伸手捂住了嘴。
她的掌心带着点凉意,轻轻按在他温热的唇上。
她踮起脚,凑得极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鼻尖,然后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轻吻 —— 很轻,像雪花落在梅上,带着她唇上胭脂的淡香。
“我知道。”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知道他望着弘灏时,眼里藏着的父亲的温柔;知道他路过海晏堂时,脚步总会下意识放慢半分;知道那些潦草字条背后,藏着多少欲言又止的牵挂。
允礼捉住她的手,往自己心口按去。
那里跳得又急又重,隔着薄薄的衣料,像要撞进她的掌心里。
“今日皇上翻了瓜尔佳氏的牌子,我才得了这片刻空闲。我脑子里现在哪还有什么军务,全是你夜里为我留的那盏灯。”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格外软,透过窗缝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碎银。
“累了就睡会儿吧,” 她拉着允礼往榻边走,“莲奂备了安神汤,喝了能歇得安稳些。”
允礼到了床边却不肯动,反而顺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让她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胸膛。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拂过她的发旋,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不睡,就想这样抱着你。”
他抱了很久,久到安逸以为他要睡着了,才感觉到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吻,然后是额头,鼻尖,最后停在唇上。
这个吻和方才那个不同,带着他身上的松烟墨香,还有压抑了快一个月的思念,温柔却又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
他的唇很烫,辗转厮磨间,将她唇上的胭脂都吻淡了。
安逸抬手环住他的脖颈,然后又慢慢向下,一直到感受到那个炙热的存在。
感觉到他的身体的越来越紧绷。
烛火在风里轻轻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浸在温水里的画。
那些被政务挤压的时光,那些藏在字条里的惦念,终于在这半宿的安宁里,找到了温柔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