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墨,宫巷中寂静得只能听见风声。
婉贵人只带着一个贴身宫女,提着一盏光线被刻意调暗的竹篾灯笼,沿着宫墙的阴影快速穿行。
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每一步都踏得又轻又急,裙裾拂过青石板时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当她终于停在碎玉轩外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眼前的景象让婉贵人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碎玉轩的宫门紧闭,檐下悬挂的宫灯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虽然宫门前的石阶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片落叶,但整个宫殿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
时值隆冬,院中的树木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寂寥。
殿宇的琉璃瓦上还残留着未化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
这里安静得出奇,听不见宫中其他地方常有的喧哗,只有寒风穿过廊庑时发出的呜咽声,更添几分寒意。
虽然不至于破败,但任谁都能看出这座宫殿已经很久没有热闹过了。
就连守门的太监也不知所踪,唯有殿内透出的微弱烛光,显示着这里还住着人。
就在她怔忡之际,院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一个瘦弱的身影从暗处踉跄而出,手中的水桶一声跌落在地。
流朱瞪大了眼睛,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整个人僵在原地。
婉贵人迅速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疾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用眼神快速扫视着四周的阴影,确认无人窥视后,才凑到流朱耳边压低声音:别声张,是我。
流朱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引着婉贵人穿过荒芜的庭院,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婉贵人的目光不停打量着四周,特别注意那些漆黑的窗棂和角落。
当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殿门时,一股浓重得令人窒息的药味混杂着霉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她踉跄后退。
昏暗的烛光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勉强照亮内殿一角,映出一个消瘦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坐在窗边,对她们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早已与这满室的死寂融为一体。
婉贵人怔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背影,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长姐?她终于颤抖着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
那个身影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当烛光映照在那张脸上时,婉贵人的心不由得揪紧了——
甄嬛确实比记忆中清瘦了些,下颌的线条变得分明,眼下的淡淡青影显示出久未安眠的痕迹。
她的脸色略显苍白,唇色也有些淡。
唯有那双眼睛,虽然蒙着一层灰霾,却依然能看出从前的轮廓。
在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甄嬛的瞳孔猛地收缩,手中的佛珠地一声掉落在地,在寂静的殿中发出惊心的回响。
她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你……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你不该来的……快走……现在就走……
婉贵人急切地上前两步,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长姐!是我啊!我是玉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几乎语无伦次,我来看你了……你别怕……
她想要上前拥抱那个消瘦得令人心痛的身影,却被甄嬛猛地推开。
甄嬛的神情突然变得恍惚起来,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露出温柔的微笑:你来得正好……快来见见你的小外甥……
她小心翼翼地抱起一个靠枕,像是抱着什么珍贵的东西,轻轻摇晃着,你看,他长得多像皇上啊……
婉贵人的心猛地一沉,她看着长姐这般模样,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婴儿。
就在这时,甄嬛突然像是被什么惊醒了一般,猛地将靠枕扔到一边。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而惊恐,死死抓住婉贵人的手腕:玉娆!快走!立刻出宫去!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婉贵人的肉里这里太可怕了……他们会害死你的……
一会儿,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涣散,又喃喃自语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里……
随即又猛地清醒,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恨意:要为我的孩子报仇啊.....
婉贵人被长姐这般反复无常的状态吓得脸色惨白。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流朱急忙拉住:二小姐,您先回去吧。小主她……她自从小产后时常这样……
如今碎玉轩没了皇上的恩宠,太医院那些人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起初还敷衍着来瞧过几次,见皇上始终不闻不问,后来就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看着甄嬛意识不清地蜷缩在榻上,时而喃喃自语,时而茫然四顾的模样,婉贵人的心如同被刀绞般疼痛。
她多想再与长姐说说话,多想问问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此刻的甄嬛显然已经无法与人正常交谈。
婉贵人含泪为甄嬛掖好被角,又仔细叮嘱了流朱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走到门边时,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甄嬛正抱着枕头,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那神情天真得像个孩子,却更叫人看得心碎。
好生照顾长姐,婉贵人声音哽咽,我会再想办法的。
流朱红着眼眶点头:二小姐放心,奴婢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小主的。
婉贵人最后深深望了榻上的人一眼,这才狠下心转身离去。
夜风吹起她的斗篷,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