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自此宫门深锁,内外隔绝,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华丽陵墓,寂静得只剩下风吹过屋檐的呜咽和更漏单调的滴答声。
然而,被幽禁在其中的皇后,却并未如外界所揣测的那般憔悴癫狂、日夜哭嚎。
相反,当所有野心、算计与对外界的期盼被彻底斩断后,她整个人反而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静,甚至可称得上大彻大悟般的通透。
往日里用于算计六宫、批阅永无休止的宫务、以及时刻维持中宫仪态的时间,如今全都归于她自己。
晨起,她会让侍女磨上浓浓一砚墨,临窗铺开宣纸,有时练习书法,更多的则是虔诚地抄写佛经。
一笔一划,极尽工整严谨,仿佛要将毕生的执念、不甘、怨恨与那未曾一日忘怀的丧子之痛,都化作祈福的笔迹,为她早夭的弘晖祈求冥福,寻得一丝心灵的慰藉。
午后,若天气晴好,她便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前的暖榻上,静静看着庭院中那几株无人精心打理却依旧依着时节顽强绽放的秋菊,一坐便是大半日,神色淡然如水,无人能再窥探其心中究竟是悔是恨,或是彻底的虚无。
她似乎真的接受了这“非死不得出”的结局,在这一方狭小却也不再需要争斗的天地里,为自己寻得了一种死水微澜般的宁静。
而延禧宫内,烛火柔和。
系统虚拟的光屏在安逸脑海中闪烁了一下,终于问出了存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逸逸,当初我们既然已掌握皇后罪证,足以将其彻底扳倒,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暗中引导皇后的人将消息递到寿康宫,促使太后在最后关头下达那道‘不可废后’的懿旨?”
“直接让皇上顺理成章废后,岂不更干脆利落,永绝后患?”
安逸正试戴一对新进贡的、莹润剔透的翡翠耳坠,闻言,唇角弯起一抹弧度
“你啊,分析数据是一把好手,但论及人心与朝局平衡,还是需要多看几个宫斗剧历练一下。”
她语气慵懒,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清醒,“前朝年羹尧刚倒,牵连甚广,余波未平。若此时后宫再立刻废后,动静实在太大,前朝后宫联系千丝万缕,难免引发新一轮的震荡揣测,于稳定不利。”
“况且,你忘了皇上最擅长、也最惯用的便是制衡之道了吗?”
她放下耳坠,转身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悠远而冷静:“若皇后此刻被废,后位空悬,那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你猜接下来会如何?”
“为了那至高凤座,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我如今费尽心思扳倒皇后,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刨个新坑,陷入更劳心劳力的争斗里去,那太累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更深的审慎与考量:“而且,眼下宫中皇子,明面上不过齐妃所出的三阿哥与我的弘灏。但你别忘了,圆明园里还无声无息地养着一位四阿哥呢。他现在不受宠,可他毕竟是皇子,总会被接回的。”
“皇后若废,中宫无主,皇上那多疑的性子难免再生波澜。若是为了所谓制衡,打破眼下勉强维持的平静,提前将四阿哥接回宫中,给她找个位份高的生母,或是做出其他什么我们预料之外的安排……岂不是节外生枝,徒增变数?”
“再说句更轻狂些的话,”安逸转过身,对着镜中自己娇艳依旧的容颜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不屑与淡漠
“皇后若倒,以如今的情势——圣眷、皇子、家世——我确实是继立中宫的最热门人选。可那皇后之位,于我而言,并非荣耀冠冕,而是天下最沉重的枷锁。”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镜面,语气斩钉截铁,毫无留恋,“我才不稀罕当什么皇后。一旦成了皇后,那便是真正与皇上‘伉俪情深’、休戚与共,再无半分自由与转圜余地。可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系统清晰地接收到那未尽的含义——她心中装着的是宫墙之外的果郡王。
她所要的从来都不是与皇帝绑定一生的无上尊荣,而是最终能挣脱这金丝牢笼、获得真正自由的未来。
“所以,”安逸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果决。
“让乌拉那拉氏继续顶着皇后的空名,像个泥塑般被困在景仁宫里‘静养’,能省去了未来无数的麻烦。”
“一个无宠、无子、无实权、连宫门都踏不出的‘废后’。她又还能碍着我什么事呢?留着这块招牌,反倒能替我们挡去许多不必要的目光和算计。”
——留下皇后,并非仁慈,而是权衡利弊后,以退为进、保全自身的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