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骁阳点头,“命还在,但根基废了。”他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那一刀砍的太深,太医也只能用药帮着把伤口养好。”
林楚悦默然,她早就从易昊那里知道此事,可亲耳听到段骁阳证实,还是觉得胸口发闷。
真是祸害遗千年,都这样了竟还能活着。
“阮侧妃那里呢?”她问。
“哭晕过去几场,”段骁阳冷笑,“在父王面前哀哀戚戚,说定是有人陷害,光靠许婉一人不可能做到,要求彻查。”
“有什么好查的呢?查来查去所有的事情都是许婉一人独自做的。”
“阮家不会善罢甘休。”林楚悦道。
“他们没那个功夫了。”段骁阳饮了口茶,“至少目前没有。”
“阮仲德早前因为钱家那个案子被罢官了,这都一年多了,一直在为官位奔波。”
“说到这个,还得感谢阮侧妃。”他忽然笑了,眼神讥讽,“她前些年为了讨好父王,穷尽一切打压江家,生怕父王看到江家就想到她那个死去的前夫。”
林楚悦知道,阮梦月当初嫁的是江家小儿子江俊锋。
“把江家老二江俊翰压在太仆寺丞的位置上九年。如今阮仲德想补太仆寺少卿的缺,我顺手推了一把。”
“昨日江俊翰的任命已下,阮仲德只能再等了。”
林楚悦怔住。
他昨日下午才返回洛都,只能说明这件事早在巡查北营军械前就开始运作了。
“你……”林楚悦其实很想说,你太牛逼了,但这话显然不能说出口。
而段骁阳只是温柔地看着她,“在这洛都,心软活不下去。”
“阮家敢罔顾律法,我自然也能断他们后路。”
林楚悦摇头,她终于想到合适的形容词了,“我是想说,这事儿干得漂亮!”
段骁阳愣住,看着她清清亮亮的目光,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跳得快要冲破胸膛。
“你不觉得我手段狠?”
林楚悦诧异地看着他,“怎么会?政治斗争,哪有什么光明正大。”
“阮立远做恶时,阮家和阮侧妃的包庇纵容,何曾管过那些女子?阮立远逼死许婉爹娘时,他们又何曾讲过道义?”
“你以法治恶是阳谋,以势破局是手段,没有哪里不对。”
段骁阳眸子亮的惊人,欣喜于她竟懂自己!
“林楚悦。”他忽然唤林楚悦的名字,神色郑重。
林楚悦心猛地一跳。
“我以前总觉得有些事不必说,做了便是。”段骁阳看着她,那目光太过专注,让她无处可躲,“可现在我觉得,该说。”
“我插手太仆寺的缺,是因为不能再让阮仲德重回官场,否则后患无穷。”
“除了为了公义之外,”他顿住,只觉得面颊发烫,“也为了能让你日后,少些烦忧。”
话落,雅间内针落可闻,阳光从窗棂洒进来,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明暗交界线。
林楚悦心里酸酸涨涨的,手指不自觉用力握紧了茶盏,她看着杯中浮起来的茶叶,良久才轻声道:“世子……我们身份悬殊,有些事……”
“我知道!”段骁阳打断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管是身份门底还是父母长辈那里,这些都是我要操心的。”
“交给我来解决就好,你只需要站在原地,做你想做的事,开你的铺子,照顾你在意的人,开开心心过你的日子,等着我走过去就行。”
他的声音温柔的像羽毛,轻轻拂过林楚悦的心。
“世子。”她声音发虚,张了张嘴,可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因为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承认吧,林楚悦,你心动了。
可理智告诉她,仅仅心动还不够。
“我,”她垂下眼,不敢看段骁阳,“我还没想好……”
“没关系!”段骁阳果断截住她的话,“你不要想太多,我只是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他知道一时间无法改变她的想法,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
段骁阳停顿片刻,忽然俯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些许笑意道:“但别让我等太久。毕竟我也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才怪!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林楚悦整个人僵硬住,只觉脸上烧得厉害,连带着五脏六腑似乎都在燃烧。
段骁阳见她脸颊绯红,眼中笑意更深。
他从怀中摸出个木牌放在桌上,“这是五城兵马司通行令,若有事,让人持此令至任何一处驻地,自会有人报我。”
说罢,深深看了林楚悦一眼,起身推门离去。
来得突然,走得也利落。
窗外传来街上的各种笑闹声,林楚悦慢慢走到窗边,看着段骁阳玄青色的背影穿过街道,消失在人群中。
心还在怦怦直跳。
她看着手中的木雕小船,人生如棋,自己是否可以随本心落下这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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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整个二月就过去了,三月十五,是春闱放榜的日子。
天公作美,前几日还阴雨连绵,今天却放了晴,太阳高高挂在天山,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花厅里,夫人郭氏端坐在主位,穿着一身绛紫色织金牡丹褙子,手中罕见地捻着串沉香木佛珠,用大拇指一下下拨着,目光虽然落在佛珠上,可每隔一小会儿,总要朝着垂花门方向望去一眼。
三小姐林楚柔坐在下首,看上去略显烦躁不安,一会儿理理袖口,一会儿又去拨弄腕上的羊脂白玉镯,不时和身侧的方姨娘对视一眼。
林楚悦小口小口吃着茯苓糕,早膳没怎么用,等了许久肚子唱起空城计。
宋姨娘把茶盏推到她跟前,眼神示意她多少喝点水顺顺。
辰时三刻,派去看榜的小厮还未回来。
郭氏手中的佛珠捻得快了些。
林楚柔忍不住小声问道:“母亲,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没动静?”
“急什么!”郭氏声音四平八稳,“看榜人多,挤进去也需要时辰。”
又等了许久,垂花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满花厅的人精神俱是一振。
跑进来的是门房上名唤李胜的小厮,他十六七岁的样子,跑得满头大汗,一进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古怪之色。
“如何?”郭氏放下茶盏,声音有些颤。
“回、回夫人,”李胜咽了口唾沫,“放,放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