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道长那石破天惊的“bUG之问”,如同在陈默精心构建的认知宇宙中引爆了一颗规则炸弹。余波并非剧烈的冲击,而是一种缓慢、无声的侵蚀,动摇着他一切行动的意义基石。直到被引入客舍,安坐下来,他依然感觉脚下是虚浮的,仿佛随时会坠入那“存在本身即为错误”的哲学深渊。
客舍清雅,推开雕花木窗,映入眼帘的是翻涌的云海与如黛的远山,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此地的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甘霖,呼吸间令人神清气爽。然而,陈默的平衡道体却敏锐地捕捉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温和却坚定的排斥力。
此地的能量场稳定、和谐,圆融自洽,宛如一个运行了亿万年的完美闭环。而他,这个带着明显“人工干预”和“外部修补”痕迹的“变量”,置身其中,就像一滴油落入了清水,虽被包容,却难以真正相融。他必须时刻微调自身的能量频率,才能避免引来周围环境更明显的“排异反应”。
“好一处与道合真的洞天福地。”赵大爷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赞叹与凝重,“然,此地道韵虽厚,于我等待客之人,却似有一层无形隔膜。仿佛我等是‘客’,而非‘归人’。”
小雅的灵体投影也变得比平时更加朦胧,她细细感知着,轻声道:“嗯…这里的山、水、云,它们都有自己的‘旋律’,很古老,很完整。我们的‘频率’…好像有点不合拍,它们在好奇,也在…观察我们。”
这便是“蜀道难”的真正含义。**踏入山门只是开始,如何让这片古老的天地“接纳”自己,才是真正的考验。**
就在这时,客舍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端着茶盘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秀,眼神明亮,眉宇间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傲气与审视。
“福生无量天尊。”年轻道士将茶盘放在桌上,动作标准却略显僵硬,“贫道明心,奉师祖之命,为三位居士奉茶。师祖仍在静坐,参悟天机,请诸位稍安勿躁,静心体悟此地自然之道。”
他的话语客气,但那种“尔等外来之人,需遵守我方规矩”的意味,却清晰可辨。
“有劳明心道长。”陈默拱手还礼,态度平和,试图打破这层隔阂,“贵地道法自然,气象万千,令我等着实钦佩。不知我等可否有幸,请教一些关于此地阵法运转的粗浅道理?”
明心道士抬眼看了陈默一下,那眼神仿佛在说“果然如此”,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语气带着一种属于传承有序者的优越感:
“陈居士客气了。我青羊观阵法,乃依循天地脉络,顺势而为,借力打力,讲究的是‘无为而治’,‘不争而善胜’。与居士所擅长的…呃,‘灵能编程’之术,怕是南辕北辙。”他特意在“灵能编程”四个字上稍微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师祖常言,机巧过度,便是落了下乘,强求改变,反失自然真趣。曾有一海外修士,欲以机关算尽之法模拟我观‘小周天阵’,结果心力交瘁,阵法却徒具其形,未得其神,反遭阵法反噬。”
此言一出,客舍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几分。
这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将“灵能编程”打上了“机巧”、“下乘”、“强求”的标签。理念的冲突,在这一刻被摆上了台面。
陈默没有立刻反驳,他端起那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他能感觉到赵大爷投来的关切目光,也能感觉到小雅传递来的、带着一丝不满的精神波动。
他轻轻抿了一口茶,一股清冽中带着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随即化为淡淡的回甘。他放下茶杯,看向明心,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锐利:
“明心道长所言极是。‘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确是至高境界。”他先肯定了对方的理念,随即话锋如同绵里藏针,悄然递出,“然,敢问道长,若有一人,忽染恶疾,阴阳失调,五行逆乱,痛苦不堪。此时,是应顺其自然,任其自生自灭,还是应效法古之先贤,尝百草,通经络,行针砭,以人力助其重归‘自然’之平衡?”
“这…”明心道士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陈默会从这个角度切入,“医者仁心,治病救人,自是…自是应当。”
陈默微微一笑,继续道:“再问道长,若有一地,地脉淤塞,灵气枯竭,草木凋零,生机渐绝。是应顺其自然,任其化为死地,还是应疏导引流,植树固土,以其它的‘自然’之力,助其恢复原有的‘自然’生机?”
明心道士眉头微蹙,隐隐感觉落入了一个言语的陷阱,但基于常识,他只能回答:“疏导引流,亦是…顺应天地之理。”
“善。”陈默点头,目光清澈地看着明心,“那我辈所为,修补规则漏洞,调和能量冲突,导人向善,化解纷争,其本质,与医者治病、疏导地脉,有何不同?”
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我们所行之‘补丁’,并非无中生有,亦非强行扭曲。乃是基于对现有‘系统’——无论这系统是人体、是地脉、是社会、还是更宏观的规则——的深刻理解,找到其运行中出现的‘错误循环’或‘缺失环节’,然后注入一段引导其回归正轨、或补充其缺失功能的‘代码’。”
“此代码,可以是银针上的回路,可以是疏导地脉的能量脉冲,也可以是化解心魔的一段精神引导。其核心,并非‘创造’,而是‘修复’;并非‘对抗’,而是‘引导’。”陈默最后总结道,目光坦然地迎向明心有些动摇的眼神,“若说道法自然,是让万物依其本性发展。那么,帮助一个偏离了本性的系统回归其应有的、健康的‘自然状态’,这本身,难道不正是最深刻的‘顺应自然’吗?”
“……”明心道士张了张嘴,一时竟无言以对。陈默这一番结合了现实案例与逻辑推演的论述,将他原本固守的“自然无为”与“人工干预”完全对立的观念,撕开了一道裂缝。
一直静坐旁听的赵大爷,此时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眼,捻须微笑,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
“明心小道长,夫天地之大德曰生。医者之道,在于调和阴阳,补其不足,泻其有余,使人体重归平和,此乃‘辅佐’天地好生之德。陈小友之‘补丁’,其理相通。观世间万物,小至草木枯荣,大至星辰运转,无不在‘动态平衡’之中。若平衡被打破,出现‘病态’,施以援手,助其恢复平衡,此非逆天,实为顺天应人之举。岂不闻《道德经》有云:‘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此‘辅’字,方是关键。”
赵大爷引经据典,以医道印证补丁哲学,既尊重了道家根本,又巧妙地支持了陈默,其老辣与智慧,瞬间将这场理念交锋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明心道士脸上的傲气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愧。他沉默片刻,对着陈默和赵大爷郑重地行了一礼:
“二位居士…言之有理,是明心…执于表象,失于偏颇了。师祖常教诲,道在器中,理在事中。今日听二位一席话,方知山外有山。”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我…我会将二位今日之言,转禀师祖。”
说完,他不再多言,收拾好茶具,再次行礼后,退出了客舍。
房门关上,客舍内恢复了安静。
小雅雀跃的精神波动传来:“默哥哥,赵爷爷,你们好厉害!那个小道长的‘声音’变得服气多了!”
陈默长舒一口气,对赵大爷投去感激的目光。这第一场理念的碰撞,他们算是勉强站稳了脚跟,但距离获得青玄道长真正的认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然而,就在他心神稍定之时,意识深处那枚“本源补丁”印记,以及与平衡网络的连接,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不祥预感的波动——源自西北方向。
浩子那边,似乎遇到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