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上前几步,在适当的距离停下,微微躬身:“回陛下,南宫芈离不肯招供幕后主使,态度顽固。”
闻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哦?她倒是嘴硬。那……她腹中那块‘祸害’呢?”
“拿了。”
闻彦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萧烬:“你倒是狠心。就不怕……万一那真是你的孩子?”
“臣虽记忆有损,但并非毫无感知。对南宫芈离此女,臣毫无印象,更无半分情谊可言。此女所言身孕时日,与臣‘身亡’之期看似吻合,实则是精心算计。臣可以断定,此子绝非臣之血脉。”
“此女受人指使,以如此龌龊手段构陷陛下、污臣清誉,其心可诛。那腹中胎儿,无论其生父是谁,生来便是罪证与工具,留之无益,反成祸患。臣处置之时,并无半分犹豫。”
“看来,摄政王对自己的‘清誉’,看得比什么都重。”闻彦放下茶杯,语气听不出褒贬。
“清誉是臣立身之本,亦是陛下所赐。”萧烬道,“不容玷污。”
闻彦笑了笑,不再纠结于此:“罢了。既然祸首已除,线索看似断了。但狐狸尾巴,总是藏不住的。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南宫芈离虽死,但今日宫门前那些煽风点火、配合她演戏之人,已被影卫控制。顺藤摸瓜,不难找出背后指使。即便他们皆是死士,如此大的动作,也必会留下痕迹。臣请旨,彻查此事,揪出幕后真凶。”
“准了。”闻彦轻轻吐出两个字,“放手去做。需要什么,尽管提。孤……等着你的好消息。”
闻彦说完,似乎觉得今日的戏也听得差不多了,便慵懒地起身,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离开了临水戏台,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
萧烬则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追随着闻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戏台上的丝竹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但更清晰的,是闻彦方才慵懒倚坐的身影,指尖敲击扶手的节奏,以及那杯他喝了一半的清茶。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闻彦身上那种独特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茶气。
萧烬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闻彦方才坐过的位置旁,那张小巧的茶几上。那里,放着一个白玉茶杯,杯沿还残留着一点浅浅的水渍,是闻彦喝剩的。
鬼使神差地,萧烬走了过去。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了那只尚带余温的玉杯。杯壁莹润,触手微凉
他抬起手,将杯口凑近自己的唇,沿着闻彦方才嘴唇触碰过的位置,将杯中剩余不多的茶液,一饮而尽。
茶味清苦,回甘悠长
旁边侍立的一名小太监,恰好目睹了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出声提醒,声音都变了调:“大、大人……这、这是……陛下的……”
他的话未说完,就戛然而止。
因为萧烬已经缓缓转过头,看向了他。
那双眼睛,锐利、冰冷、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黑暗与不容置疑的威压。没有杀气,却比杀气更让人胆寒。
小太监瞬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惨白,一个字也不敢再吐出来。
萧烬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他放下那只空了的玉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此事……”
“不得泄露半句。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自明。
“奴、奴才明白!奴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小太监把头磕得砰砰响,魂飞魄散。
萧烬不再理会他,转身,也离开了戏台。
浴池内,水汽氤氲,温暖如春。池壁由整块汉白玉砌成,池水温热,洒满了新鲜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闻彦慵懒地浸泡在池水中,墨色长发如海藻般散开,漂浮在水面上。他背靠着光滑的池壁,微微仰着头,闭着眼,水珠顺着他优美的颈线滑落,没入锁骨之下那片被花瓣半掩的胸膛。氤氲的水汽将他昳丽的容颜熏染得更加朦胧
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浴池边。他就站在离池水几步远的地方,负手而立,如同沉默的雕塑,目光沉沉地落在池中的躯体上。
是萧烬。
他没有通报,没有请示,就这样直接闯入了帝王沐浴的禁地
水汽模糊了他的眼神,却掩盖不住那目光中翻涌的暗流
闻彦早已察觉到萧烬的到来。在萧烬站定片刻后,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桃花眼被水汽浸润,显得更加潋滟迷离,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清醒的冰冷。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氤氲的水汽,与岸上那道沉默的身影对上。
“摄政王,”闻彦的声音因泡澡而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未经传召,擅闯孤沐浴之处……你的规矩,是越来越回去了。”
萧烬看着他,视线从那沾湿的长发,滑过泛着水光的肩膀,最后落回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眸。
“臣有要事禀报。”萧烬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浴殿内显得有些低沉,“关于今日宫门之事,已有线索。”
“哦?”闻彦似乎并不意外,“说来听听。”
他依旧保持着泡在水中的姿势,甚至抬手,撩起一捧温水,漫不经心地浇在自己肩膀上,水珠顺着肌肤滑落,没入池中
萧烬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动作移动了一瞬,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心神,将探得的线索,简明扼要地禀报了一遍。
闻彦静静地听着,指尖偶尔拨弄着水面的花瓣。
“……如此看来,丞相是狗急跳墙了。”
“你打算如何?”
“引蛇出洞,一举擒拿。”萧烬言简意赅,“臣已布下眼线,只待陛下旨意。”
“准。”
“需要多少人手,自行调配。孤只要结果。”
“是。”萧烬应下,但并未立刻退下。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池水轻微的流动声,和花瓣浮沉的细微声响。
闻彦似乎并不在意萧烬的滞留,他甚至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又要睡去。
萧烬站在岸边,就这么静静看着池中的闻彦,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蹲到池边。
“陛下,”
“就不怕臣……此刻做些什么吗?”
闻彦没有睁眼,只是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 “摄政王若想步南宫芈离的后尘,尽管试试。”
“孤这浴池的水,洗得干净血,也……化得开骨头。”
萧烬盯着他,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将这层水汽和花瓣都灼穿,看进他的骨头里去。
最终,他缓缓退后了一步,躬身: “臣,告退。”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浴殿,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微冷的风。
直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闻彦才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慵懒睡意。
他看着萧烬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浸泡在温水中的身体,嘴角那抹笑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