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山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土炕上,萧烬呼吸平稳绵长,似乎已然熟睡。石老栓侧耳倾听片刻,又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弱月光仔细观察了一下,确认对方没有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地披上破旧的棉袄,趿拉着鞋子,悄无声息地挪到女儿石小蛮的房门口。
他压低声音,轻轻叩了叩门板:“妮儿,别睡了,醒醒。”
里面传来石小蛮带着浓浓睡意的咕哝声:“阿爹……大晚上的,啥事呀……”
“嘘——!”石老栓连忙制止,声音压得更低,“小声些,别吵醒了阿烬。”
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片刻后,房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石小蛮睡眼惺忪、裹着厚棉袄的脸:“阿爹,到底咋了?”
石老栓挤进门,反手轻轻掩上,就着屋里一点微弱的炭火余烬的光,神情严肃地看着女儿:“妮儿,阿爹问你,你真对阿烬那小子没啥想法了?”
石小蛮脸一热,好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她扭捏了一下,低声道:“阿爹你又提这个……人家都说了,觉得自己有家室了,我还能有啥想法。”
“不是这个。”石老栓摇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山民特有的、混合着朴实与狡黠的光,“妮儿,你想想,阿烬这人,样貌气度,身手力气,说话做事,哪一点像咱们这山沟沟里能养出来的人?他说自己有家室,我觉着……八九不离十。”
“那……那又咋样?”石小蛮不解。
“咋样?”石老栓凑近些
“他若真有家室,还是那样的出身,现在失忆流落到咱这儿,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你想想,能养出他这样人物的,能是普通人家?万一他家里人来寻,或者他的仇家找上门……咱这小小的黑石村,扛得住吗?”
石小蛮被父亲的话吓住了,睡意全无,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苍白:“阿爹,你是说……阿烬哥他……”
“我也说不好。”石老栓叹了口气,“救他,是山神爷的意思,咱不能见死不救。但留他太久,未必是福。刚才他说那番话,我听着,虽然客气,但骨子里不是能久居人下、困在咱这小山村的性子。他的天地,不在这儿。”
“那……那咱们怎么办?赶他走?”石小蛮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
“那倒不至于,也太不仁义。”石老栓沉吟道,“等他伤再好些,能走远路了……妮儿,过几天不是有货郎来村里吗?到时候,咱旁敲侧击,看能不能打听点外面的事,特别是……关于那位‘摔下悬崖’的摄政王的消息。我总觉得,阿烬跟这事儿,脱不了干系。”
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事儿就咱爷俩知道,别露了痕迹。对阿烬,还像以前一样,该咋样咋样,但心里得有个数。这郎君,是龙是虫,迟早要回他该待的地方去,咱们留不住,也……不能留。”
石小蛮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乱糟糟的,既有对未知风险的恐惧,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而一墙之隔的主屋内,本该“熟睡”的萧烬,在石老栓掩上女儿房门的那一刻,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眸锐利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次日,天刚蒙蒙亮。
石老栓像往常一样早早醒来,准备起身生火做饭。他习惯性地朝土炕那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
萧烬睡觉的位置,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了踪影。炕边那双他给萧烬找来的、有些破旧的棉鞋也不见了。
石老栓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披衣下炕,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院子里没有,柴房没有,连屋后常去的小溪边也没有。
只有灶台上,用一块干净的石头压着几样东西:几枚品相极好、足以抵得上寻常猎户一年收入的银裸子(显然是萧烬原本贴身藏着的财物);还有一小块昨晚吃剩的、被仔细包裹起来的杂粮饼。
银裸子下面,还压着一张用木炭在粗糙树皮上写的字,字迹刚劲有力,与这山野环境格格不入:
“石叔、小蛮: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银钱些许,聊表心意,万勿推辞。 前程未明,恐累及无辜,就此别过。 若他日有缘,必当厚报。 珍重。 ——阿烬 留”
石老栓拿着这张树皮,手指微微发抖,心中五味杂陈。银钱他并不贪图,但这字里行间透出的担当,以及那份不愿连累他们的细心,让他更加确信,阿烬绝非池中之物。
“阿爹,怎么了?阿烬哥呢?”石小蛮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空荡荡的炕和父亲手中的树皮,也愣住了。
“走了。”石老栓将树皮和银裸子递给她,叹了口气,“走了也好……这山窝窝,确实容不下他。”
石小蛮看着那力透树皮的字迹,又看了看那几枚银子,眼圈微微泛红。她知道父亲说得对,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难受。
“他……他一个人,伤还没好利索,能去哪儿啊?”她担忧地问。
石老栓望向北方连绵的群山:“他有他的路要走。是龙,总要归海的。咱们能救他一命,已经是缘分了。”
他将树皮小心收好,把银裸子推给女儿:“收起来吧,别声张。这银子……就当是山神爷借他的手,给咱们的奖赏,保佑他一路平安吧。”
而此刻,萧烬已经独自一人,迎着凛冽的晨风,踏上了通往山外的路。
他身上穿着石老栓给的旧棉袄,脚上是那双不合脚却厚实的破棉鞋,背着一个简陋的包袱,里面是石小蛮偷偷塞进去的干粮和一小包草药。头痛依旧不时袭来,记忆依旧一片混沌,但他的眼神却比在黑石村时更加锐利,步伐也更加坚定。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寻找什么。 但他知道,他必须离开。 必须去弄明白,自己究竟是谁,为何坠崖,前路茫茫,危机四伏。 但他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