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御撵稳稳停住,内侍官高唱“陛下驾到”时,所有私语瞬间消失,百官齐刷刷跪伏在地,山呼万岁,动作整齐划一
闻彦在萧烬的随行下,步下御辇。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臣工
两人一前一后,迈上通往宣政殿的汉白玉长阶。脚下是冰冷的汉白玉,身前是巍峨的殿宇,身后是匍匐的众生。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在台阶上紧密交叠,难分彼此。
闻彦目不斜视,唇边却逸出近乎耳语的声音,只有身旁的萧烬能够听清: “萧公,可喜欢这种感觉?”
他语调慵懒,带着一种玩弄权柄的恶意,“万民跪伏,权倾朝野……生杀予夺,尽在掌中。”
萧烬的步伐稳健依旧,玄色衣袍在晨光中沉静如渊。他并未立刻回答,直到踏上一级新的台阶,才低沉开口,声音同样轻,却带着某种看透世情的冷澈: “陛下可听过一句话……高处不胜寒。”
闻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孤未听过……”他微微侧首,眼尾扫过萧烬冷硬的侧脸,语气玩味,“孤还以为,萧公这般人物,会喜欢呢。”
“让陛下失望了。”萧烬的回答简洁干脆,听不出喜怒
就在这时,闻彦的脚步顿了一瞬。他并未看向萧烬,目光依旧望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殿门,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 “若那日……”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
“萧公叛了孤,”
“孤会亲手宰了你。”
萧烬的脚步未有丝毫紊乱,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他只是微微转眸,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瞳终于对上了闻彦斜睨过来的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惶恐,没有愤怒,也没有被威胁的惊悸。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黑,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他看着闻彦,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美艳绝伦却说着最致命话语的脸庞。
片刻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萧烬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宣政殿幽深的大门:
“臣,拭目以待。”
闻彦不再多言,转身,于万众瞩目之中,一步步踏上那至高无上的御座,姿态优雅而冷漠地在那张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龙椅上坐下。宽大的玄金龙袍铺陈开来,衬得他面容愈发白皙精致,却也带着一种不容靠近的疏离与威压。
萧烬则立于丹陛之下,文武百官之首的位置,身姿挺拔如孤峰。
百官依序入殿,分列两旁,山呼万岁之声再次响彻大殿,比之外面更多了几分庄严肃穆。只是许多低垂的眼眸深处,都藏着难以言说的惊疑与忐忑,尤其是丞相一党的官员,更是面色发白,如履薄冰。
御座上的年轻帝王似乎全然未觉这微妙的气氛,他单手支颐,手肘靠在龙椅扶手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搭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光滑的木质表面。他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臣子,像是打量着一群无趣的摆设。
冗长的朝仪过后,殿内暂时陷入一片寂静,都在等待着君王示下。
闻彦却在这时轻轻打了个哈欠,眼尾因这动作泛起点生理性的水光,让他看起来有种漫不经心的秾丽。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般的慵懒,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今日,可有什么趣事,奏与孤听听?”
百官闻言,皆是面面相觑,一时无人敢轻易接口。谁也不知道陛下这“趣事”指的是什么?
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偷偷将目光投向丹陛下那位岿然不动的摄政王,却见萧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一般,对陛下的问话和众人的迟疑毫无反应。
“怎么?都无事?”闻彦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应答,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作势欲起,“那便散了吧。”
“陛下,臣有事启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御史大夫王诠手持玉笏,出列躬身。
闻彦重新靠回龙椅,眉梢微挑,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哦?王爱卿,说来听听。”
王诠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奏请陛下,下旨遴选秀女,充实后宫,延绵皇嗣,以固国本!”
“陛下,后宫空悬已久,中宫无主,此非社稷之福啊!望陛下以江山为重,早作决断!”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选秀立后,确实是老生常谈,也是悬在朝堂上空许久的一件大事。只是陛下性情莫测,此前但凡有人提及,轻则被斥退,重则……众人不敢细想。如今王诠旧事重提,其背后意味,耐人寻味。
闻彦脸上并无怒意,反而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没有立刻回应王诠,而是将目光悠悠地转向了一直沉默的萧烬:
“萧公,”
“你不会……就让孤坐在这里,听这些老掉牙的陈词滥调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萧烬身上。谁都知道,摄政王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能左右陛下的决定。
萧烬终于动了。他缓缓出列,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先是对御座上的闻彦微一躬身,然后转向御史大夫王诠,声音平稳无波:
“王御史心系社稷,其情可悯。”
“然,北境军务紧急,南疆税改方兴,丞相自查之案尚未明朗。陛下日理万机,心力俱耗于国事之上。”
“此时大兴选秀,劳民伤财,更会分散圣心,于国无益,于陛下龙体亦是无益。”
他顿了顿,迎着闻彦那似笑非笑、深不见底的目光,沉声结论:
“臣以为,选秀之事,当暂缓。待国事平稳,再议不迟。”
殿内一片寂静。
“萧公难得说一句孤爱听的。”闻彦唇角弯起一抹玩味的弧度,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目光却如同淬了毒的蛛丝,慢悠悠地转向了面色尚未恢复的御史大夫王诠。
“王爱卿,”他语气亲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之感,“你如此忧心孤的子嗣与后宫,其心可嘉。孤记得……你家中,似乎有一女,正值妙龄?”
“陛下!臣女……”王诠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由青转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他方才慷慨陈词是为国本,可一旦火苗引到自己身上,那便是灭顶之灾!谁人不知陛下性情暴戾无常,女儿若入宫,是福是祸谁敢预料?更何况,这分明是陛下对他方才多言的敲打!
“哦?”闻彦微微前倾身体,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如同猫儿逗弄爪下的老鼠,“王爱卿方才不是还说,后宫空悬非社稷之福么?怎么,轮到自家女儿,便舍不得了?还是觉得……孤,不配让你王家女儿入宫伺候?”
“臣不敢!臣万万不敢!”王诠以头抢地,砰砰作响,声音带着哭腔,“臣女……臣女资质鄙陋,性情顽劣,实在不堪入宫侍奉圣驾,恐污了陛下圣目啊陛下!”
方才还义正辞严要求选秀的御史大夫,此刻恨不得将自家女儿贬低到尘埃里。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噤若寒蝉。谁都看得出来,陛下这是杀鸡儆猴,用王诠的狼狈,堵住所有还想在选秀之事上做文章的人的嘴。
闻彦欣赏够了王诠的丑态,这才慵懒地靠回龙椅,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厌倦: “罢了,既然王爱卿舍不得,孤也不强人所难。只是……”
他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个臣子,声音不大,却带着警告: “日后,若还有人拿这等‘国本’之事来烦扰孤,便先将自家适龄女子,送入宫中来再说。”
“退朝。”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径直起身,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