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塌、坠落、无尽的黑暗与混乱的能量乱流。
意识在剧痛、虚弱与识海深处那阴冷标记的持续侵蚀下,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唯一清晰的感知,是左手紧紧抓着的、赫克托那冰冷却不再彻底死寂的身体,以及耳边呼啸而过的、混杂着污秽气息与纯净寒意的气流。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砰!”
身体重重摔落在某种坚硬而冰冷、带有粗糙颗粒感的平面上,冲击力让我本已濒临崩溃的身体再次受创,喉头一甜,鲜血终于无法抑制地涌上,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身下的“地面”上,发出“嗤”的轻微声响,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珠。
身下的“地面”并非之前的污秽肉壁或血浆,而是一种粗糙的、布满细小冰晶颗粒的黑色岩石,散发着一种相对稳定、却也更加深邃寂寥的寒意。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臭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冰原气息,只是其中依旧混杂着一丝葬渊污染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阴冷。
这里……似乎脱离了“凛冬之喉”最核心的污秽区域?
我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里像是一条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冰川裂缝底部,或者某个古老冰窟的延伸。两侧是高耸的、覆盖着万年玄冰的黑色岩壁,冰层中隐约可见被封冻的、形态怪异的古老植物(或者说类似植物的东西)影子。头顶极高处,是一线被冰晶折射得支离破碎的、昏暗的天光,证明我们并未彻底坠入地底。裂缝底部相对宽阔,但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和冻结的冰凌,一直延伸向黑暗的深处。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排山倒海般的疲惫与伤痛立刻席卷而来。我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尤其是左半边身体,之前承载冰魄洪流与阳钥冲突的经脉,此刻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又像是被火焰灼烧过后的残骸,传来阵阵麻木与刺痛交织的怪异感觉。
更麻烦的是识海。那点暗金色的恶毒印记虽然被阳钥星辉与残留的冰魄之力暂时压制在角落,并未立刻爆发,但它如同一个冰冷而滑腻的异物,不断散发着阴寒的污染气息,干扰着我的精神凝聚,带来持续的晕眩与恶心感。我能感觉到,它不仅仅是标记,更蕴含着某种诡异的、仿佛能缓慢侵蚀灵魂本质的阴毒力量。
必须尽快处理它,还有赫克托的伤势。
我挣扎着坐起,检查身旁的赫克托。他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胸口处那一点生命灵光,在我拼死夺回的本源滋养下,已经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摇曳欲熄。他体表的伤口大多已被自身冰魄之力冻结封住,但内里的伤势,尤其是灵魂与本源的透支,恐怕极其严重,非一朝一夕能够恢复。
我将手指搭在他腕脉上,分出一缕极其细微温和的阳钥星辉,混合着一丝精神力,探入他体内。情况比预想的稍好,但也更复杂。他自身的冰魄本源正在极其缓慢地自行流转,修复着受损的经脉与脏腑,但进度慢得令人发指。更棘手的是,他的灵魂似乎受到了那“渊种之茧”混乱意志的冲击与污染,虽然大部分已被我强行剥离带回的本源净化,但依旧残留着一些深层的、难以驱散的“阴影”与“裂痕”,这才是导致他深度昏迷、难以苏醒的主因。
想要救他,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一种能同时滋养肉身、修复本源、并温和净化灵魂创伤的力量。寻常丹药或功法,很难同时满足这些条件。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的左手上。
手背上,那枚冰晶雪花印记已经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力量,但其深处,似乎依旧残留着一丝与霜语之柱,乃至与更广阔冰原的微弱联系。而左臂的经脉中,之前冰火同流时那种奇异的感觉,虽然随着力量消退而消失,但那种两种截然相反力量短暂“和谐共存”甚至“相辅相成”的奇异韵律,却如同烙印般,留在了我的身体记忆与意识深处。
冰与火……寂灭与生机……真的只能是对立吗?
在“渊种之茧”内部,我强行引动霜语之柱的古老冰魄意志,结合白山冰魄的窥探之能,反向抽取、净化混沌胚胎的力量,那一刻,冰魄之力并非毁灭,反而成了“剥离”与“引导”的工具,为赫克托夺回了生机。而阳钥之火,则在外部形成了净化与守护。
如果说,葬渊是冰魄之力被极致污染、扭曲后形成的“死寂之寒”与“毁灭之阴”的聚合体。那么,星陨之湖的阳钥,是否就是星辰之力中“生机之暖”与“创造之阳”的体现?
而霜语之柱所代表的,相对纯净的冰魄本源,是否处于两者之间,是“冰”之法则中相对平衡、相对“中性”的状态?它既可以偏向葬渊的污秽死寂,也可以……在特定条件下,与阳钥的生机温暖产生共鸣,甚至结合?
这个想法让我心头剧震。
《星枢衍阵图》指引我寻找阳钥,是为了平衡或净化我体内的阴寒(星屑蚀骨)。而曾祖父留下的《镇龙木》,其温和生机似乎也在调和着什么。白山冰魄的奇异特性,霜语之柱的主动缔约……这一切,难道不仅仅是为了对抗“观星殿”,更是在引导我发现某种……更深层的,关于这片冰原,关于星辰与冰魄之力的……本质联系?
冰火同源……阴阳相济……
一个模糊却宏大的轮廓,在我疲惫而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浮现。或许,彻底解决葬渊之祸,乃至根治赫克托的伤势,甚至根除我识海中那阴毒印记的关键……并非单纯地依靠阳钥净化,或者冰魄镇压,而在于……理解并掌握这两种看似对立力量的“共生”与“转化”之理。
这个念头让我精神微微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以我现在的状态,莫说探索如此玄奥的法则之理,就连维持自身清醒、压制识海印记都已十分勉强。
必须先恢复。
我强撑着,从怀中取出仅剩的、赫克托之前给的冰原丹药,自己服下一颗,又小心翼翼地捏开赫克托的嘴,将另一颗化入一丝阳钥星辉助其服下。丹药入腹,化作两股微弱的暖流(对我而言是微凉)与冰流,分别滋养着我们干涸的经脉与气海,虽然杯水车薪,但总好过没有。
然后,我盘膝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尝试进入最深层次的调息。《镇龙木》的生机暖流缓缓流淌,修复着肉身的创伤;残存的阳钥星辉则如同忠诚的卫士,巡行全身,同时重点监控、压制着识海那暗金印记的异动。精神力则如同退潮后的海滩,在丹药与自身根基的支撑下,极其缓慢地恢复着。
在这寂静而冰冷的古老冰隙底部,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时,身体的剧痛减轻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行动能力。精神力也恢复了两三成,足以维持清醒和对自身状况的基本内视。识海中的暗金印记依旧盘踞在角落,被阳钥星辉形成的淡金色光网牢牢束缚着,暂时没有异动,但它散发的那股阴冷滑腻感,如同附骨之疽,始终让人心神不宁。
赫克托的状态也稳定了一些,呼吸稍稍绵长,生命灵光似乎明亮了一丝,但距离苏醒,依旧遥遥无期。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打量着这条冰隙的深处。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葬渊的扩张不知何时会波及此地,而且我们需要更安全的环境和可能存在的、对赫克托伤势有益的冰原灵物。
我背起依旧昏迷的赫克托(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加轻盈,仿佛生命重量都在流逝),选定一个感觉中寒意更加纯粹、能量相对稳定的方向,沿着冰隙底部,艰难地向前走去。
脚步落在粗糙的冰岩上,发出单调的回响。两侧冰壁中封冻的古老影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光怪陆离,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片土地被冰雪埋葬的遥远过去。
怀中的“白山冰魄”传来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冰凉脉动,似乎在应和着这片冰隙深处某种沉睡的韵律。
左手手背的印记,也偶尔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幽蓝微光。
前路依旧黑暗,危机四伏。
但我心中,那关于“冰火同源”的模糊念头,却如同一颗在绝境中埋下的种子,在冰冷与伤痛中,悄然萌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希望之芽。
或许,答案,就在这片冰原的最深处,在那生与死、冰与火交织的终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