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包裹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我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在嶙峋的山石和纠缠的灌木间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动。左肩的伤口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弥漫全身的、深入骨髓的阴冷。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全靠着一股“不能倒下”的本能强撑着。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百米,却仿佛跋涉了整夜。就在体力即将彻底耗尽的边缘,前方山坡的阴影里,隐约出现了一个比周围夜色更浓重的、方正的轮廓。
又是一座庙。
或者说,是另一座庙的残骸。比之前发现曾祖父遗留物的那座更加破败,几乎只剩下几堵倾颓的断壁和半边勉强支撑的、漏风的屋顶,像一具被遗弃在山野的巨兽骨架,在夜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
顾不得许多了。我踉跄着扑进那勉强能称之为“门洞”的缺口,身体一软,直接瘫倒在冰冷、积满瓦砾和尘土的地面上。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稍微缓过一口气,我挣扎着靠坐在一面相对完整的墙壁下,蜷缩起来,试图保存体内那点可怜的热量。湿透的衣物紧贴着皮肤,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冷得牙齿咯咯作响。这样下去,不被追杀的人找到,也会活活冻死在这里。
必须生火!
这个念头让我强打起精神。我在身边的瓦砾堆里摸索,希望能找到干燥的引火物。手指触到的,却只有潮湿的烂木和冰冷的石块。
难道真要冻死在这荒山野庙?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就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指尖无意间刮擦到身下坐着的地面,感觉有些异样。那不是天然的岩石或泥土,而是……一块铺地的青砖?而且,似乎比周围的砖石要略微松动。
求生的欲望驱使着我。我用手抠住砖缝,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掀!
青砖被撬动了,露出下面一个不大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浓郁的、陈年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警惕。但随即,一股微弱的、干燥的草木气味,从洞中飘出。
里面有东西!
我趴下身,伸手进去摸索。触手是干燥的、细碎的茅草,还有一些……折断的、粗细均匀的枯枝?甚至,我还摸到了几块表面粗糙、带着硫磺味的……火石?
是火镰和火石!还有引火的干草和枯枝!
这绝不是巧合!是曾祖父?还是……其他的“守玺人”或者“寻玺人”,在这里设置的应急储备点?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部分寒意和疲惫。我顾不上多想,迅速将洞里的东西掏出来。干草和枯枝虽然年代久远,但保存在这密闭干燥的环境里,竟然还能用。那套火镰火石更是完好无损。
双手因为寒冷和激动而不停颤抖。我回忆着小时候在乡下看老人用过的土法子,将干草揉成蓬松的一团,拿起火石和火镰,用力相互敲击。
“咔嚓……咔嚓……”
火星在绝对的黑暗中迸溅,如同微缩的星辰,短暂地照亮了我冻得青紫的双手和眼前一小片区域。几次失败后,终于,一点火星幸运地溅落在干草团上,冒起一缕细微的青烟。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干草团捧起,凑到嘴边,极轻、极缓地吹气。
烟雾越来越浓,终于,“噗”的一声,一簇橘红色的小火苗顽强地跳跃起来!
光!火!
我几乎要喜极而泣。手忙脚乱地将小火苗转移到准备好的枯枝堆上,看着火焰逐渐变大,噼啪作响,驱散着周围的黑暗和寒意。
橘黄色的火光跳跃着,照亮了这间残破的庙宇。残存的神像早已看不出面目,蛛网如同破败的经幡,在热气流中微微晃动。但在此刻,这簇小小的篝火,就是我的太阳,我的救赎。
我将湿透的外衣脱下,架在火堆旁烘烤,身体尽可能地靠近温暖的火源。冻僵的四肢百骸渐渐恢复知觉,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清晰的疼痛和疲惫。但至少,暂时不会被冻死了。
我靠在墙上,看着跳跃的火焰,心神稍稍安定。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个被我撬开的青砖暗格。
除了火种,里面会不会还有别的东西?
我再次俯身,伸手进去更仔细地摸索。指尖在干燥的泥土和碎草间划过,突然,触碰到了一样坚硬、长方形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扁平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属盒子。盒子不大,巴掌大小,入手沉甸甸的,表面没有任何标识。
会是什么?更多的线索?还是……武器?
我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露出里面一个暗哑无光的铁盒。盒盖扣得很紧,我费了些力气才将其撬开。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地图,也没有武器。
只有两样东西:一小卷用皮绳捆扎的、粗细不一的银针;以及几个颜色各异、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小瓷瓶。
银针?药瓶?
我愣住了。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难道是……医疗用品?曾祖父或者别的什么人,预料到后来者可能会受伤,所以在这里准备了这些?
我拿起一个小瓷瓶,拔开木塞,一股清凉提神的药香立刻散发出来。瓶身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金疮止血”。
另一个小瓶写着“驱寒固元”。还有一个,标签已经模糊,但气味更加辛辣。
我又拿起那卷银针。针身细长,闪着寒光,显然是特制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在这步步杀机、人心叵测的迷局里,在这冰冷残酷的宿命背后,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丝……近乎温柔的考量。
是曾祖父吗?他盗玺藏玺,布下重重谜局,双手必然沾满血腥与算计,可在这荒山破庙的角落,却为可能受伤的后人,留下了一线生机?
还是周师傅?他追踪半生,手段果决,却也暗中准备了这些?
我不知道。
但看着这簇救命的篝火,看着手中这卷银针和几瓶丹药,眼眶竟有些发热。
我不再犹豫,拿起那瓶“金疮止血”,小心地解开左肩简陋的包扎。伤口因为泡水和之前的奔逃,已经红肿发炎,看起来触目惊心。我将药粉仔细地撒在伤处,一阵清凉之后是刺骨的痛,但血流似乎真的减缓了。
然后,我吞下了一颗“驱寒固元”的药丸。药丸下肚,一股暖流缓缓从丹田升起,驱散着体内的部分寒意,精神也为之一振。
做完这一切,我重新靠坐在墙边,将烘得半干的外衣裹紧身体。篝火噼啪,映照着这残破的庙宇,也映照着我劫后余生的、依旧布满阴霾的脸。
追兵未退,玉玺已失,前路迷茫。
但至少此刻,我有了一簇火,几瓶药,一卷针。
还有……一条勉强捡回来的命。
我握紧了怀中那冰冷的金属书卷和温润的紫色木牌。
活下去。
然后,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