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花是来感恩的,说了一会话,看了看墙上的表,歉意地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而去了。王水德感觉到一阵困意,他抬头看了看自己的输液瓶,是刚才薛梅花喊护士过来刚刚换上的,门口那位老者的,还有大半瓶呢。于是打了个哈欠,便睡着了。
王水德确实太困乏了,这一天多,景小莉一家如同讨债鬼一样,无休无止地缠着自己,以毫无厘头的理由而大义凛然地逼迫着自己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营救司马格,自己有这个能力;给老司马20万元,也不算什么,可自己得到的又会是什么呢?那便是王水德欠他们的,而且是永远地欠他们的,否则,他王水德为何如此行呢?施舍,不过是付了钱而不拿走商品的交易;而索要,何尝不是要了他人的钱,不把商品交给人家呢?
王水德能读懂天地之玄机,却永远读不懂人心,他甚至想起《圣经》上的那句话,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如同吼叫的狮子,寻找着可吞噬的人。或许自己就是那个可吞噬的人,在自己的前半生里,自己所享受的,或许就是那种被“人心”吞噬的快感,自以为进入了他人之心,却不知是进入了充满着酸碱不一、腐蚀而粘稠消化液的肠胃之内,被腐化得面目全非。
王水德睡着了,他努力地要回到人生的起点,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始的记忆,残破的梦境里,是一道道宽宽的河道,一垛垛金黄的油菜花,一处处如同漂泊在水面上的小村庄,一条条看似笨重却轻快地行驶在水面的水泥船,一声声东夷之地的口音,那里是母亲儿时的家乡,也是自己长大的地方。自己闭着眼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并没有完全丧失对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然而自己睁开眼看到的第一张脸,却是煞白而流着泪水、汗水的脸,那是母亲的脸庞,可惜她已经死了,或者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家里人说,自己的命是母亲的命换来的,姐姐哥哥们说,自己是来这个世界讨债的,因为自己夺去了母亲的命,也夺去了他们幸福的童年。
王水德却有着自己幸福的童年,他的童年,就在那个叫王家垛的水乡小村,那里写满了王水德儿时的快乐,直到上学的时候,他才知道,爹为什么姓田,自己却叫王水德,是因为那个爹爹是自己的舅舅。稍稍长大之后,他才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自己的父母,都是从这个小村庄走出去的,父亲是为了躲避某种追杀,母亲是父亲的追随者,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追随着父亲到了江南。在江南,他们如孤魂野鬼般流浪数年之后,终于安定了下来,父亲从一把泥土、一杆毛笔、一个小窑起家,慢慢地成就着他的商业帝国,他成功了,为江南王氏财团奠定了雄厚的基础。再后来,自己就挥挥手,告别了养育自己的舅父、舅母,跟随着已经接手父亲江南财团的二哥到了江南,当上了少爷,如若不是后来,不是后来……
王水德翻了个身,不愿意再想自己的身世,或许这一切都是上苍的决定,或许这一切都是自己浑蛋而盲目的决定,一个自己生命尚且管理不好的家伙,如何能为天下黎民而忧呢?王水德为自己的年少轻狂而感觉到好笑,也为自己阴差阳错地落入到这北国的凡尘而感觉到诧异,或许上苍就是要让自己看懂,什么才是真正的人心。
什么才是真正的人心?王水德仍然在探索的路上,因为他真的想读懂,可却真的没有读懂,或许也永远不会读懂的。因为他一直认为,人心是诡诈的,而诡诈的人心来自人们扭曲的灵魂,然而,这个扭曲的灵魂又来自何处呢?是上帝创造之始,还是始祖犯罪之后,还是到了这个罪恶的世道之时?王水德读不懂,因为自己的灵魂同样是扭曲的,扭曲的灵魂把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脂油,变得邪恶而荼毒。
王水德可笑地想着心事的时候,猛然感觉到手背上有点刺痛的感觉,急忙看了看自己的吊瓶,水,已经干了,扭头看了一下那个孤独老者的吊瓶,已经回血了。王水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叫了一声:“护士,护士。”
护士没有喊过来,却惊醒了斜靠在病房门口已经睡熟了的那个护工,他慢腾腾地走进病房,看了一眼,冲着王水德吼叫道:“你,干什么吃的?要是出了事,这责任,你负得起吗?”
王水德笑了起来,说:“大哥,你敢说我谋害了他?”
那家伙并没有发愣,也没有思考,而是继续咆哮着,说:“难道不是吗?”
王水德不说话了,因为自己的吊瓶内也开始回血了,王水德不愿意去关闭阀门,他觉得,自己的血,早该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