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启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
辉夜族长似乎看出了他的沉默,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声音沙哑地说道:“怎么?觉得我虚伪吗?一个马上要带着全族去死的人,却在这里奢谈什么‘火种’?”
他猛地灌了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顺着他粗犷的嘴角流下,混杂着一丝悲凉。
“我们这一代人,生于战斗,死于战斗,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的荣耀。我们早就疯了,无可救药了。”他的目光穿透了帐篷的帆布,望向外面那片喧嚣的、属于族人的末日狂欢,“但是,血脉……不该就此断绝。那个孩子……他拥有我们辉夜一族有史以来最纯粹的血脉,最强大的‘尸骨脉’。他……是我们一族最完美的杰作,也是……最可悲的囚徒。”
话音落下,他猛地站起身,那魁梧的身躯在狭小的帐篷里投下巨大的阴影。
“跟我来。”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沉声说了一句,便率先掀开帘子,走入了外面的风雪之中。
林启神色不变,迈步跟上。
穿行在狂乱的营地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族人们的嘶吼、兵器的碰撞、烈酒的芬芳与飞溅的鲜血,构成了一幅末日来临前最后的画卷。
他们看到了自己的族长,也看到了跟在他身后那个气质迥异的黑发青年,眼中虽然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骨子里的狂热所取代,继续投入到自己的狂欢之中。
没有人上前询问,也没有人阻拦。
在这片只信奉力量的土地上,能让族长亲自引路的人,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绝对的强大。
辉夜族长一言不发,领着林启穿过混乱的营地,最终来到了一处紧靠着峡谷岩壁的、毫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是一片被粗大的木桩围起来的禁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营地其他地方更加浓郁的血腥味,还夹杂着潮湿的、令人作呕的霉味。
辉夜族长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一条深邃、向下延伸的阶梯,便出现在了林启眼前。
“这里是我们一族的囚牢,”辉夜族长的声音在幽暗的通道中回响,显得格外沉闷,“关押的不是敌人,而是我们族中那些……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
他领着林启,一步步走下阶梯。
岩壁内部,被硬生生地开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一排排简陋的牢房分列两侧,大部分都空着,只有少数几间,还残留着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以及一些破碎的骨骼。
这里的空气冰冷而又浑浊,仿佛连光线都无法穿透。
他们一直走到了这片地下监牢的最深处。
这里,只有一间牢房。
牢门由数根碗口粗的铁柱铸成,显得异常坚固。
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牢房内部的景象。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左右的男孩。
他穿着一身早已破旧不堪的单衣,瘦弱的身体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一头灰白色的中长发下,是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庞。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由自己的尺骨所化作的、锋利而又惨白的骨刀。
“嗒……嗒……嗒……”
男孩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外界的来客,他只是低着头,眼神空洞,用手中的骨刀,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戳着面前坚硬的岩壁。
那动作不带丝毫情绪,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永恒的麻木。
仿佛对他而言,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他和这面墙,以及手中这把属于他自己的“武器”。
当辉夜族长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前时,男孩的动作终于停顿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空洞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映照出任何光彩。
他看向族长,眼神里没有畏惧,也没有孺慕,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疑问。
是不是……又要出去厮杀了?
在他的世界里,离开这间牢房,就只意味着一件事——作为辉夜一族最锋利的兵器,被投放到战场上,去撕碎一切敌人。
然而,这一次,族长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命令的口吻让他出去战斗。
辉夜族长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复杂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与不忍。
随即,他转过头,对着身旁的林启,用一种仿佛在交接一件物品般的语气,沉声说道:“就是他了,你把他带走吧。”
说完这句话,这位狂傲了一生的男人,便猛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山,步伐坚定,仿佛刚才那个做出艰难决定的,并不是他。
只留下牢房内的男孩,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气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陌生青年。
君麻吕的大脑,一片空白。
带走?
去哪里?
他无法理解。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只是属于“辉夜一族”的工具,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战斗。
他的人生,只有这间牢房,和外面的战场。
而现在,那个一直以来向他下达命令的“主人”,却将他交给了另一个陌生人。
他茫然地看着林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林启静静地看着他,转生眼早已将这个孩子的身体内外看得一清二楚。
完美的骨骼结构,潜藏在血脉深处的巨大能量,以及……那因为常年被当做兵器而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和那片近乎死寂的精神世界。
“他叫君麻吕。”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远处传入林启的耳中。
是辉夜族长的声音,他的人虽然已经离开,但一缕查克拉传音,却精准地送了过来。
“让他……活下去。”
声音到此,便彻底消失了。
林启收回目光,看着牢笼中那个依旧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穿过牢门的栅栏,伸向君麻吕。
那是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掌心向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平静。
君麻吕碧绿色的眼眸中,映出了这只手。
他愣住了。
从小到大,他接触过的手,有抓住他脖颈将他扔进战场的,有粗暴地给他递来食物的,有在他身上留下伤痕的……
却从未有过这样一只手。
不带任何命令,不带任何恶意,只是……静静地伸向他。
他犹豫了一下,或者说,他的身体在本能地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种从未有过的状况。
最终,作为“兵器”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简单的选择——服从。
他默默地松开了手中的骨刀,任由那惨白的凶器“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然后,他迈开脚步,走到林启面前,将自己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放在了林启的掌心。
没有反抗,也没有疑问。
就像一件被转交的物品,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新的归属。
在君麻吕的手与林启的手接触的刹那,一股温和的力量,瞬间将他包裹。
他只感觉眼前的空间,猛地一阵扭曲、变换。
周围那阴暗潮湿的牢房,那刺鼻的血腥味,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都在这一瞬间,如同被撕碎的画卷般,迅速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寒风,是温暖的火光,是噼啪作响的柴火声,以及……数道带着惊奇与审视的目光。
当君麻吕再次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被白雪覆盖的森林,正中央,燃烧着一堆温暖的篝火。
篝火旁,围坐着一群气息各异的人。
一个戴着眼罩的白发男人,一个气息凶悍、如同野兽般的黑发男人,还有几个气质温婉、容貌美丽的女人,以及她们怀中熟睡的婴儿……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变化,让君麻吕那早已麻木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宕机”的状态。
“哦呀?说去就去,说回就回啊。”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五条悟那带着几分戏谑的轻佻声音。
他双手枕在脑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启身旁那个神情呆滞的孩子,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怎么,林启,你这是什么新开发的爱好吗?出去散个步,就从垃圾堆里捡回来一个?”
他的话音刚落,玖辛奈那带着几分责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五条!别乱说话!这还是个孩子!”
她看向君麻吕,那双温柔的眼眸中瞬间充满了母性的怜悯与心疼。
这个孩子太瘦了,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那双本该充满活力的眼睛里,却是一片死寂,仿佛一个精致的、却没有灵魂的人偶。
“林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玖辛奈担忧地问道。
蝴蝶忍没有说话,但她的目光也同样落在了君麻吕的身上。
作为医者,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孩子身体的糟糕状况——长期的营养不良,以及身上那些陈旧的、几乎遍布全身的细小伤痕。
最让她在意的,是那双眼睛。
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辉夜一族最后的火种。”
林启的声音简洁而平静,却像一颗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
“辉夜一族?”站在外围的冥火,听到这个名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眼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对他这种在水之国挣扎求生的忍者而言,“辉夜”二字,就等同于疯狂与死亡的代名词。
“他们的族群,很快就会在雾隐的围剿下覆灭。”林启淡淡地解释道,“他们的族长,在赴死前,将他托付给了我。”
“啧,全族赴死,只留下一个血脉?还真是充满了悲壮感的无聊戏码。”五条悟撇了撇嘴,他那被眼罩遮挡的六眼,早已将君麻吕看了个通透,“不过,这小鬼的身体构造,还真是有意思啊……骨头里蕴含的力量,很特别。是个不错的素材。”
伏黑甚尔扛着游云,冷漠的目光在君麻吕身上扫过,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
他能从这个孩子身上,嗅到一丝与自己相似的、属于“工具”和“被束缚的野兽”的味道,但这还不足以引起他太多的兴趣。
而君麻吕,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由这些陌生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视。
他听着这些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对话,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从未体验过的篝火的温暖,以及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的食物香气。
他的世界,第一次出现了牢房与战场之外的色彩。
虽然,他依旧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将自己从黑暗中带出来的、唯一与自己有过肢体接触的男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林启低下头,平静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
依旧是那般平淡的语气,不带丝毫感情。
但对君麻舍而言,这却是他听过的,唯一一句不是让他去“厮杀”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