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稀疏地缀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南京城的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淌血的巨兽,在夜色里艰难喘息。
铁拳师的炮兵阵地藏在丘陵的褶皱里,伪装网与枯枝融为一体,只有偶尔从掩体缝隙透出的微光,证明这里还蛰伏着数千名战士。
吴邪裹紧了破军大衣,军靴踩在结霜的冻土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他刚从医疗队回来,赵龙的手术做了整整三个时辰,春丫用了三支青霉素才勉强控制住感染,此刻人还在昏迷中,嘴唇干裂得像块枯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喘息。
“师长,城里的枪声好像稀了些。”杨森跟在后面,手里提着盏蒙着黑布的马灯,灯光在两人脚下投出摇晃的影子,刚才收到消息,中华门内的守军已经退守到内城了,日军正在逐街清剿。
吴邪停下脚步,望向南京城的方向。
那里的火光依旧炽烈,却少了之前那种密集的交火闪光,只剩下零星的爆炸在夜空里绽开,像濒死者最后的抽搐。
他从怀里摸出无人机的控制器,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按了下去。
“嗡嗡”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几乎听不见,无人机像只夜蝙蝠,悄无声息地掠向南京城。
显示屏亮起的瞬间,吴邪的瞳孔骤然收缩——内城的街道上,日军正举着火把挨家挨户搜查,火焰舔舐着木质的房檐,浓烟滚滚中,不时有百姓被拖拽出来,哭喊声被枪声粗暴地打断。
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几个国军士兵蜷缩在墙根,手里的步枪早已没了子弹,他们互相搂着肩膀,看着巷口逼近的日军,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当火把照亮他们年轻的脸庞时,其中一个士兵突然站起身,对着日军的方向吼了句什么,声音被枪声吞没,随即倒下的身影在火光中晃了晃,再也没起来。
吴邪的手指攥得发白,控制器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他猛地关掉显示屏,无人机在夜空中盘旋片刻,自动返航,落在他掌心时带着夜露的湿冷。
“让炮兵团做好准备。”吴邪的声音像结了冰,瞄准内城日军聚集的街道,凌晨三点,打一轮燃烧弹。
“燃烧弹?”杨森愣了一下,“内城还有百姓……”
“就是因为有百姓,才要用燃烧弹。”吴邪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日军在清剿,燃烧弹能逼他们暂时撤退,给百姓争取躲藏的时间。
告诉钱炮,瞄准空旷的街道和日军的临时据点,尽量避开民房。
杨森沉默着点头,转身走向炮阵地。
马灯的光晕在夜色里渐行渐远,吴邪望着南京城的方向,喉咙里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
他知道燃烧弹意味着什么,火焰不会分辨军人与百姓,但此刻,这或许是他们唯一能为城里的人做的事。
凌晨三点的钟声,从南京城内一座没被炸毁的钟楼传来,沉闷的回响在旷野里扩散。
吴邪举起信号枪,朝着夜空扣动扳机——绿色的信号弹拖着长尾,在墨色天幕上划出一道弧线,像一道无声的命令。
山坳里的炮位瞬间苏醒。
伪装网被掀开,露出黝黑的炮口,炮手们动作轻得像猫,将沉甸甸的燃烧弹推进炮膛。
钱炮蹲在m1榴弹炮旁,盯着瞄准镜里的坐标,嘴里低声报着参数:“仰角35度,方位角偏东两度,引信延时三秒……放!”
十五门三八式75毫米野战炮率先发言,燃烧弹拖着橘红色的尾焰,像一群火鸟掠过夜空,精准地落在内城的街道上。
紧接着,四门m1榴弹炮也加入了合唱,更大口径的燃烧弹砸在日军的临时据点,炸开的瞬间腾起数丈高的火墙,将整片街区映得如同白昼。
南京城内,正在清剿的日军被突如其来的炮火打懵了。
火焰沿着街道蔓延,吞噬着木质的房屋和堆积的杂物,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搜查,狼狈地向开阔地带转移。
躲在民房地窖里的百姓们透过缝隙看到火光,起初以为是日军纵火,直到听见外面传来慌乱的日语喊叫,才隐约明白——是城外的友军在支援。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淌下来,滴在孩子冻得发红的脸上。
孩子被火光惊醒,刚要哭出声,就被母亲紧紧按住,只能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地窖顶的木板被火光映得通红。
铁拳师的炮火持续了一刻钟,直到内城的街道形成数道火墙,才缓缓停了下来。
山坳里的炮手们立刻开始转移,将火炮推进新的掩体,动作快得像受惊的兔子——他们都清楚,日军的报复性炮击很快就会到来。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南京城外的日军炮兵就开始了盲射。
炮弹呼啸着落在丘陵地带,炸起的泥土和积雪腾空而起,却大多偏离了目标。
高射炮群严阵以待,炮口直指夜空,mG-42高射机枪的枪管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像一群蓄势待发的毒蛇。
“日军的重炮好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钱炮趴在新的观测点,用望远镜扫视着日军阵地,他们把炮拉到了城南,离咱们更远了,炮弹打过来都没什么力道。
吴邪接过望远镜,镜筒里果然看不到之前的炮兵阵地轮廓,只有城南方向偶尔闪过炮口的火光。
看来日军是吃够了m1榴弹炮的亏,刻意拉开了距离,想用射程优势压制他们。
“正好,让弟兄们多歇会儿。”吴邪放下望远镜,派两个班去前沿阵地警戒,其他人轮流睡觉,天亮前必须养足精神。
炮阵地渐渐沉寂下来,只有哨兵的脚步声在掩体间穿梭。
吴邪找了个背风的土坡坐下,从怀里掏出块冻硬的压缩饼干,就着雪块慢慢啃。
饼干在嘴里硌得牙疼,他却吃得很慢,目光始终没离开南京城的方向。
那里的火还在烧,火光中偶尔闪过日军的探照灯光,像一道道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残破的城墙上。
他想起无人机画面里那条青石板小巷,想起那些蜷缩在墙根的士兵,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喘不过气。
“师长,您也睡会儿吧。”一个年轻的通信兵端来碗热汤,是用压缩饼干和雪水熬的,上面飘着几片冻硬的肉干,春丫院长说,您三天没合眼了,再熬下去身体会垮的。
吴邪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他抬头看了眼通信兵,这孩子脸上还有没褪尽的稚气,眉眼间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狗剩,”通信兵挠了挠头,咧嘴笑了,“爹娘说贱名好养活。俺是徐州人,家里被小鬼子占了,就来当兵了。”
“狗剩是个好名字。”吴邪喝了口热汤,暖流熨帖着冻僵的喉咙,等打赢了仗,回徐州娶个媳妇,生几个娃,好好过日子。
狗剩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俺也是这么想的!等把小鬼子赶出去,俺就回家种地,再也不打仗了。”
吴邪看着他年轻的脸,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他知道,这场仗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南京城破只是开始,后面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南京城内的火光渐渐暗淡下去,只剩下几处残火在灰烬里明明灭灭。
日军的清剿似乎暂时告一段落,街道上恢复了死寂,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枪响,像在为逝去的人送行。
吴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
炮阵地里,士兵们已经醒来,正在检查武器和弹药,炊事班升起了无烟灶,袅袅的炊烟在晨光中散成淡雾。
春丫带着医疗队的人从掩体里走出来,女兵们的白大褂上沾着泥土和血渍,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像一群迎着寒风绽放的梅。
“赵旅长醒了。”春丫走到吴邪身边,声音带着疲惫,却透着一丝欣慰,能说话了,就是还很虚弱,让我转告您,一旅还能打。
吴邪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他望向南京城的方向,晨雾正在散去,露出内城残破的城墙,上面弹痕累累,像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命令各旅,”吴邪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清晰,“整理装备,检查弹药,上午九点,咱们再给小鬼子来一轮‘问候’。”
士兵们的回应声此起彼伏,带着宿夜的疲惫,却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儿。
炮口重新对准南京城外的日军阵地,枪管被擦拭得锃亮,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像一道道希望的光刃。
吴邪知道,他们能做的不多了。
南京城破已成定局,他们这支孤军能做的,就是用炮火撕开日军的包围圈,为城内的守军和百姓争取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他摸了摸怀里的无人机控制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
远处的南京城在晨光中沉默着,像一座巨大的墓碑,却又在残垣断壁间,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呼吸——那是不屈的灵魂在抗争,是未熄的火种在等待燎原。
“再撑一天。”吴邪低声对自己说,也对身边的弟兄们说,“再撑一天,就好。”
晨风吹过丘陵,带着火药和血腥的味道,却也带着一丝初春的寒意。
炮阵地里,炮口直指远方,像一群沉默的卫士,守护着这片土地上最后的尊严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