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中旬的风裹着江南的湿冷,刮过常熟郊区的盆地时,卷起枯黄的茅草,打着旋儿掠过吴邪的军靴。
他站在盆地边缘的土坡上,望着脚下这片被群山环抱的洼地,心里总算落了点实。
盆地中央有片不大的湖泊,湖水泛着淡绿,像块被打湿的翡翠,岸边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藏起了不少鸟兽的踪迹。
“团长,这片地不错。”赵龙拄着根新削的木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身边,腿上的伤还没好利索,走快了就疼得龇牙咧嘴,“四面环山,只有东边一个口子能进来,易守难攻。”
他用木杖指着远处的山坳,那边有几间废弃的土坯房,能先让重伤员住进去。
吴邪点点头,目光扫过盆地里涌动的人潮。
从沪上撤出来的这些日子,队伍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起初只是零星的散兵,后来变成成队的溃兵,有中央军的,有川军的,有桂军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着西北军棉袄的,现在清点下来,竟有三万两千多人。
他们像一群被打散的羊,终于找到了片暂时能落脚的草场,脸上却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
“春丫,重伤员安置得怎么样?”吴邪回头问。
春丫正指挥着几个女兵往土坯房里抬担架,她的白大褂早就看不出原色,袖口磨破了,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腕,听见问话,擦了把额头的汗:“房子太少,只能先挤一挤。药品快用完了,消炎粉只剩小半罐,绷带都是用老百姓捐的粗布缝的。”
吴邪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土坯房周围的空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不少轻伤员就躺在上面,有的用布包着胳膊,有的缠着腿,没人哭喊,只是默默地望着天空,眼神空落落的。
一个断了腿的年轻士兵正用没受伤的手,笨拙地给自己的步枪上油,枪管被磨得发亮,显然是支用了多年的老枪。
“钱炮,”吴邪喊了一声,正在清点武器的钱炮立刻跑过来,他的肩膀上还缠着绷带,却执意要亲自清点,把能用的武器都归置好,子弹统一保管,按人头分发。
还有,让弟兄们去山里砍些木头,搭些棚子,总不能让大家都睡在露天地里。
“得嘞!”钱炮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对着人群吆喝,“都精神点!搭棚子了!砍木头的跟我走,会木工活的往前站!”
人群里渐渐有了动静,起初只是几个人站起来,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起身,有的扛着斧头往山里走,有的在湖边清洗着带血的军装,还有的围在一起,用捡来的石头垒灶台。
一个穿着川军军装的老兵,正用刺刀在地上画着地图,周围围了一圈人,听他讲着从沪上撤退时的路线,时不时有人插句话,争论着哪个地方更好守。
吴邪走到他们身边,听见老兵说:“要是当时在青浦的桥上架几挺机枪,鬼子的坦克就过不来了……”
“你懂个屁!”一个桂军士兵反驳道,鬼子的飞机跟苍蝇似的,机枪刚架起来就被炸飞了!
“那也比现在强……”老兵低下头,声音里带着沮丧。
吴邪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个圈:“这里是咱们现在的位置,”他又在圈外画了几个三角,这几座山是天然的屏障,只要在东边的山口架上机枪,鬼子想进来就不容易。
他抬头看着众人,咱们现在不是散兵,是铁拳团的人,得有个军队的样子。
众人沉默了,过了会儿,那个桂军士兵突然说:“吴长官,您说真的?咱们真能重新编成军队?”
“当然。”
吴邪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不管你们以前是哪个部队的,从今天起,都是铁拳团的弟兄。
伤好的,拿起枪能打仗;伤没好的,就负责后勤,烧火做饭,看守物资。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就不怕小鬼子!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
那个断了腿的年轻士兵,正努力地想站起来,旁边的人赶紧扶住他,他却摇了摇头,用步枪撑着地面,硬是站了起来,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傍晚时分,盆地里升起了袅袅炊烟。战士们用木头和茅草搭起了一排排棚子,虽然简陋,却能遮风挡雨。
春丫和女兵们在临时搭建的医疗棚里忙碌着,用煮过的布条代替绷带,用捣碎的草药敷在伤员的伤口上。
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兵,正给一个失去了父母的少年兵喂粥,粥是用仅有的一点米和野菜煮的,稀得能照见人影,少年兵却吃得很香,眼角还挂着泪。
吴邪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五味杂陈。
三万多人,四百多个重伤员,这点粮食和药品,撑不了多久。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从空间里兑换物资的清单,弹药还够支撑几次小规模的战斗,粮食却只剩下不到千斤,都得兑换一些。
“团长,”赵龙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烤红薯,是从附近的老乡家里买来的,刚收到消息,常熟城里还有些商会的人,或许能从他们那里买点粮食。
吴邪接过红薯,热气烫得他手心发疼,却暖烘烘的很舒服。
他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想起小时候娘烤的红薯,也是这个味道。
让弟兄们去城里看看,他说,但记住,不能强买强卖,更不能抢老百姓的东西。咱们是军队,不是土匪。
“我知道。”赵龙点头,转身要走,又被吴邪叫住。
“告诉弟兄们,”吴邪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咱们就在这里休整,养精蓄锐。等伤好了,粮足了,就接着打鬼子。
赵龙重重地点头,转身朝着棚子区走去,他的声音在暮色中回荡:“都听好了!团长说,等养好了伤,咱们接着打鬼子!”
棚子区里立刻响起一片呼应,虽然声音疲惫,却透着股不屈的劲儿。
那个川军老兵举起手里的步枪,对着天空放了一枪,枪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飞鸟。
吴邪站起身,走到医疗棚外。
春丫正给一个重伤员换药,那伤员的肚子上缠着厚厚的布条,血还在往外渗,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吴邪看着他,想起在大场镇牺牲的风里飞,想起在四行仓库跃下的陈树生,想起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弟兄。
“会好起来的。”春丫像是在对伤员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
吴邪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鬼子随时可能追过来,粮食和药品也会耗尽,但只要这三万多人还在,只要这口气还没断,就有希望。
夜色渐浓,盆地里的篝火亮了起来,连成一片,像落在地上的星星。
战士们围着篝火,有的在擦拭武器,有的在缝补军装,还有的在低声唱歌,唱着家乡的小调,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歌声在山谷里飘着,混着风声和虫鸣,格外动听。
吴邪站在土坡上,望着这片灯火,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他知道,这里只是暂时的落脚点,他们迟早还要拿起枪,走上战场。
但现在,他们需要休息,需要积蓄力量,像蛰伏的猛虎,等待着出击的那一刻。
远处的山影在夜色中沉默着,像一群守护的巨人。
吴邪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草木的清香和烟火的味道,他握紧了腰间的枪,转身朝着篝火走去。
那里有他的弟兄,有他的战场,有他必须守护的东西。